對弈
很快,便來到了叔父的書房,算算時辰此刻叔父也該回來,她問了門房的小廝叔父可在,小廝恭敬的答道,大老爺正在房內。
沈懷風點了點頭,在屋外叫道:「叔父,我是懷風,可否進去?」也不等屋內人回話,便推門走了進去。
只見叔父正坐在花雕金絲楠木的大桌前翻閱著一本書,一室幽香,尋眼望去,只見一口黃銅雕雙虎戲珠的香爐放在屋中央,四邊的鶴口中悠悠散發出裊裊青煙,這氣味大約是沉水香的味道。這個書房並算不上華麗,卻也頗具讀書人的風範。
沈懷風緩步走到大桌前,盈盈屈禮道:「侄女給叔父請安。」
「方才在門口也沒見這麼多禮。」沈弼言放下手中的書,臉上並無半點慈愛之色,只威嚴的坐著,並不叫她起來。
「侄女只是怕叔父不願見,所以才斗膽,不通報就闖了進來。」沈懷風依舊不卑不亢,保持著剛才的屈禮,想起剛進沈府,因為總是淘氣所以經常被夫子罰屈膝禮,所以多屈一會並不會有什麼影響。
「呵,那你倒是說說,我為何不願見你。」仔細打量著自家侄女,只覺得這個侄女與自己那二弟真是如出一轍,這更加堅定了讓她入宮的心。
「懷風聽聞叔父要將懷風嫁入皇宮,所以特來問詢,可有此事。」
「如有此事呢?」沈弼言招招手示意她起來,畢竟將來她是一國之後,此刻也不好苛待與她,誰成想沈懷風並不起身,反而直直跪了下來朗聲道:「那麼還請叔父收回成命。」
「懷風,你可知,新皇即將即位,你將是沈家出的第二位皇后?」沈弼言有些不悅,皺起眉頭。
「叔父,懷風資質平平,禮數不悉,自認並無皇后的懿德風範,也沒有那母儀天下的能耐。如果叔父真心疼懷風,只求叔父將我許配給自己心愛的男子,安穩度日即可。」新皇即位?她不知這事件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也不知怎麼才能改變他的心意,只能從自身入手,一味的貶低自己,這是她唯一想的出的辦法。
桌前有長久的沉默,沈懷風大氣也不敢出,只得靜靜的等待叔父的回答。良久,沈弼言從桌邊站起,命沈懷風起來,端來一張棋桌,兩人各坐一邊,沈弼言執黑子,讓沈懷風執白子先行,這樣的發展讓沈懷風是一頭霧水,剛才不還跪著在求情,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要開始博弈了?
索性她的棋藝不算太糟糕,平日閑著沒事總會拉著雲墨下兩盤,在這個世界也沒什麼娛樂活動,除了自娛自樂她也是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有趣的事情了。
一開始她下的並不用心,腦中還在思索著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改變眼前這個老頑固的想法,可很快她便沒有這個空閑去想棋局以外的事情了,沈弼言落子快狠准,擅長使用聲東擊西法,令人自顧無暇,沈懷風一開始只守不攻,卻發現這樣很容易陷入他的步局之中,於是便轉守為攻,兵分兩路。但這個老狐狸往往總能料事如先,打亂她的陣腳,將她一路殺得片甲不留,不過所幸她經常閑的沒事會去鑽研一些稀奇古怪的棋局,時日久了也會對局勢多有自己的見解,這老狐狸走棋雖然殺傷力很強,但局限性卻很小,布局只在小範圍內,於是她從外部出發,依舊兵分兩路混淆他的思緒,兩股合圍成包圍之勢,但最終還是被他識破敗下陣來。
這場棋下得極為吃力,此時她已經是滿頭大汗,卻只見那個老狐狸依舊面不改色,心中不由暗嘆。
「懷風,你可知老夫為何與你對弈?」沈弼言輕捻起那枚墨如黑夜的棋子細觀的問道。
「懷風不知。」老實說,她現在還有些雲里霧裡的,不過心裡已經打定主意以後就管他叫老狐狸了。
「你與你父親非常相像,老夫還記得小時候常常與你父親對弈,年少時總覺得與你父對弈最是無趣,因為總贏。」回想起年少的種種,不禁泛起一絲回憶的漣漪。而沈懷風並不作聲,只靜靜聽他說道:「後來才知道,你父不是不贏,只是無所謂輸贏,因為他知道我喜歡贏,於是便一直輸。」
「他就是這樣的重視家人,在乎別人的感受。」放下手中的棋子,看向沈懷風那墨玉般剔透的雙眼繼續說:「而且老夫知道,懷風你並不愚鈍。相反,你非常聰慧,因為你知道收斂鋒芒。」其實他這話只答對了一半,她並不是真的那麼聰慧,只因帶著前世的記憶,導致她的心智也會比一般同齡的孩子成熟,結合前世的記憶學習上也會輕鬆很多,雖然無法與大家相比,但和同齡人比較自然是會優秀些。而她也一直在避免被別人發現自己與普通孩子有何不同,她可不想被其他人覺得她是個怪物。「叔父你是覺得我一定會聽從你的話,嫁到皇宮去么?」
「你不日便要入宮,新皇的年齡比你小,你若有心裡有些什麼大可派人來我府上召你母親進宮陪伴,反正你的母親和族人都在京城,方便的很。」並不回她的話,自顧自的說完這些話后,沈弼言能夠完全肯定,她沈懷風是絕對是聽他的話的。
他的話一出口,沈懷風便不在說些什麼了,他這是告訴自己會母親在他手上即使嫁給了新皇也要老實聽話為他效命……她抿了抿嘴唇,恭順的低下眉眼,輕聲回道:「侄女謝叔父,日後進宮后自然謹言慎行,為光耀家族門楣盡心儘力,不讓叔父失望,侄女先行告退。」說完不等他說些什麼,轉身離開了書房。
望著離去的那一抹櫻紅色的身影,沈弼言低頭看著那一盤棋局陷入了沉思,他突然開始想,將這個女孩嫁與新皇是不是一個錯誤,自己早年曾拜在棋聖門下,棋藝自然是不用說的,這女孩走棋雖然怪癖,卻險些被她勝了去,她能夠當機立斷瞄準時機變換自己的戰略,思緒如此清晰並不像一個才十六歲的少女,只怕不日棋藝就能超越自己。所謂觀棋如觀人,她像她的父親,卻又不像她的父親。如若她進宮后不受控制?倒時反咬自己一口.……想到這裡沈弼言笑了笑,笑自己高估了這個女孩,不過下了盤棋,又能說明什麼,她不過只是個十五六歲的黃毛丫頭罷了,還能翻天不成,只要她母親和族人在他手中,就不怕她敢如何。
出了老狐狸的書房,沈懷風心中氣極,卻有沒處發泄。正準備回房,卻只見阮雲墨靜靜佇立在不遠處,見她來便沖了過來,急切的問道:「懷風,沈世伯怎麼說?」
一見到阮雲墨那張焦急的臉,沈懷風滿心的委屈只想一吐為快,卻又知道自己是再也不能這樣做了,只是紅了眼眶,那淚水盈盈溢滿眼眶,眼前那張自己所傾慕的臉也變得不再清晰,以後怕是想再見他也難了。
阮雲墨一看她這樣便知道卉雲說的是真的了,他忙道:「我去求我父親,我明日就來提親,我明日一定來提親,我不會讓你進宮的。」他一把將那哭泣的淚人擁入懷中,抱的那般緊,他這話不是在安慰她,是在安慰自己,只要自己求父親來提親,懷風是不是就不用入宮了,是自己遲了么?如果他早點說出來,早點告訴她,早點提親,此刻要入宮的一定就不會是懷風了。
「雲墨,你我緣盡於此。今生,只怕就只能到這裡了。」懷中的人將他輕輕推開,那淚一滴一滴似滾熱的水,滴入他的心頭,痛得他無法呼氣。
「不,不是的,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還要你做我的妻子與我終老。」阮雲墨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讓她推開自己,時至今日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嘛?他不是不知道沈丞相的手段,朝中也多有耳聞他的行為,將自己的女兒子侄嫁給朝中官員,只為鞏固自己官場上的實力,如果只是將懷風嫁與朝中任何人他都自信能將她搶來,可為什麼偏偏是皇上,為什麼。
兩個年輕人就這樣,靜靜對望著,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樣久,誰都捨不得將彼此放開。也不知是誰先開了口,誰先放下了手,兩個失落的靈魂就這樣落魄的回到自己的住處,再也不願多說一句話,就這樣獃獃的望著窗外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