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而復生
「殺了他們，我放你一條生路。」和尚臉上掛著一絲淺笑，瞳孔中流露出妖異的青芒，捆綁封雲謠的軟金細繩登時脫落。
封雲謠對上那雙俊美妖冶的眼，眉梢微挑，發怔不過一息，便縱身一躍落到地面，果決且泰然地走向那十來個陌生卻又熟悉的人。
見狀，在危機之中還尚存幾分理智的人都流露出訝異的表情：
這廢物死而復生了？
難不成是這妖僧作祟，讓她回來索命了？
這一眾中最驚恐的莫過於方才的持錘大漢了，因為封雲謠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慢慢逼近，步子沉緩，神色陰詭，每走一步，都叫他心頭髮麻。
封雲謠停在他跟前，信手從旁邊的人腰間摸來一把匕首，抬手劃開他的衣襟，乾脆利落地從他胸膛剜下一塊皮肉，緊接著一臉戲謔地捻下來擦了擦衣服上的濁綠。
這皮肉輕薄如隨手裁下的一塊布，這點傷對於凡境七品的持錘大漢而言無異於撓痒痒，可他的眼神卻變得遲疑起來。
饒是他再遲鈍也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根本不是那軟弱無能的封二小姐，若她有這般泰然傷人的氣魄何至於被欺負至此！
可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是怎麼做到的？
難道一燈孤能讓怪物以亡人軀體重生？
他瞳孔猛地一縮，環顧四周從白骨提燈里出來的魂怪，想著這些魂怪都用他們的身體重生，再和他們的親族朋友朝夕相處，便不由得打了一個顫慄，身上起了層層雞皮疙瘩。
封雲謠用匕首尖抵著他的下顎卻遲遲沒有再進半寸，
這數百年來，她以一縷殘魂隨著書生修行，書生乃一謙謙君子，她耳濡目染的儘是些見義勇為、匡扶正義之事，現下，突然讓她殺個人，心態一時半會兒不大能轉變過來。
正在她皺眉躊躇之際，耳邊傳來一個笑罵聲：
「殺人？雞崽大的膽子她也敢？」人群中一個背金羽箭筒的錦衣少年神情頗為激動：「賤人就是命硬！早知道你還能醒過來我當初就該把你剝皮抽筋，舂成肉醬，擺在你哥回府的宴席上！你們兄妹倆都是賤人！都該去見閻王！……」
少年雙目涌紅，青筋暴起，神情愈發激動。
封雲謠偏頭望去，才一眼，心中便騰然升起一股難以遏制的無名之火，旋即回身兩步過去，蹲身掐住他的牙關讓他合不上叫罵的嘴，隨即，反握匕首往他口中狠狠一紮，戳穿了他的下顎，再橫拉一刀，一條軟滑的舌頭便從他口中落出。
封雲謠的心緒堪堪平復下來，用指背拍了拍他臉：「聒噪！」
那怒火，是原主身體的殘念，這少年是封家二長老的嫡親孫子封集誠，自幼在原主的兄長封景元的陰影下長大，心思愈發扭曲怨毒，也沒能力對付封景元，只能趁他不在金陵，百般欺侮他妹妹，原主便是被他領人毆打死的。
先前以欺負「封二小姐」為樂的幾個少爺均是一臉愕然。
她沒殺人，可這剝皮割舌的行徑比直接取人性命更加殘忍，她到底是不敢殺人還是不急著殺人？
眾人心中泛起寒意，反正都是必死的局，他們寧願在這妖僧手上死個痛快，也不想被「封二小姐」慢慢折磨報復！
「怪哉，怪哉……」和尚盯著封雲謠喃喃沉吟，長眉輕蹙，神情有些疑惑，忽然一頓，面色沉了幾分，冷聲詰問：「莫非，你同他們一樣，以虐殺為樂？」
封雲謠聽得發愣。
只見和尚微微抬手，頓時，青光大盛，
一息之間，活人化枯骨，萬籟俱寂。
封雲謠呼吸變緩，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數千年前，她也常做揮袖屠城的事兒。
她本是一條化作蛟身的玄蟒，懵懂之初受上古凶獸窮奇的影響而殘忍暴戾，成為一個為禍一方的大妖，她在人間攪亂的時日長了，也逐漸學會了是非仁義，開始收斂性子逐步改正。
可這一切早已脫離了她的掌控——
她妖名在外，吸引了一大批邪教信徒燒香供奉，打著她的旗號肆造殺孽，非但如此，許多地域的老百姓還開始給她刻碑建廟，獻祭男女嬰童。
她雖有心制止，卻無能為力——那些嗜血好殺的信徒不過拿她做幌子罷了，哪裡會聽她解釋；而她的現身只會增加人們的恐慌，讓獻祭生靈的邪門儀式愈發頻繁。
終於，這一樁樁一件件驚動了上天，降下雷罰，劈了她個神形俱滅。
適時，一個書生從昆崙山下路過，救下了她一縷還未散盡妖魂，自此她得名「封雲謠」，跟著書生在人間遊歷了數百年。
今日她本與書生在一處古寺留宿，卻見天生異象，紅月臨世，她只記得書生對著紅月兀自喃語道：「到時候了」，緊接著她的視線便被紅光包裹，再一睜眼時，便到了此處。
……
「今日權且饒你一命。」和尚清冽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封雲謠對過去的沉湎。
「日後再見，你便是枯骨一具。」和尚又說道，他說完話仍是將封雲謠盯著，像是被勾起了不堪回首的前塵往事，狹長的雙目微微泛紅，長眉似蹙非蹙，神色極其複雜，像悲天憫人的佛陀，又像為禍一方的妖邪；幾分超然脫俗的仙氣，又有為世俗所縛的困頓。
封雲謠很是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往事才能造就這般神魔共存的顏色？
和尚收回目光，背過身去發出幾聲微不可聞的輕嘆，仿若凶獸悲吟，叫人又憐又懼，隨後飄然離去。
妖霧散去，枯骨遍地，偌大的荒山只剩下封雲謠一個活口。
她抬手朝天望去，黑雲露出一角皎白如練的弦月，紅月異象早已蕩然無存，與此同時封雲謠發現自己妖魂之力一絲不剩，而這具身體除了表面的傷痕外已悉數復原，甚至洗鍊了髓脈，此時也已脫胎換骨，在這修真之界必能稱一句天賦異稟。
所以自己殘魂之力皆是用在了這上面，與這亡軀融為一體了，看來自己已經舍不去這具身體了。
不過她也能接受，畢竟這亡軀名字也叫封雲謠，估摸著，用這身體醒來也不是偶然，那便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有什麼玄妙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