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掛屍林
封雲謠睜眼時發現自己被倒吊在一棵巨槐上,四處瀰漫的屍腐味與血腥味刺激著她的鼻息,透過樹葉的殘影,她看到了熟悉的場景:
一輪赤紅圓月高懸,緋紅之色滲透整個夜幕,若隱若現。
而書生沒了蹤影,她也莫名其妙有了肉身。
「她,她,睜眼了!二小姐又活過來了!」一個驚詫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封雲謠這才發現這個鬼地方還有人——這具身體的感官實在是太鈍了。
她用餘光瞟過去,樹角站著兩個膀大腰圓的漢子,一個抱著幾根半臂長,手指寬的黑粗釘子,心虛地盯著她,黑紅的臉皮滲出幾分白來;
另一個手持大鎚,正用那黑粗釘子將一具屍體固定在槐樹主幹上,眉心,腹臍,四腕皆釘齊了,那漢子才瞥了抱釘壯漢一眼,朝著封雲謠走來,兩眼充斥著陰毒與輕蔑。
走到封雲謠跟前,四目一對,他發現這二小姐的眼神竟不像先前懦弱、驚恐,反而是一種俯瞰蒼生的傲然,看他,像是在看一隻能隨手捏死的螻蟻。
他竟被這眼神看得心膽一寒。
居然被一個連妖獸都不如的廢物嚇到了?他擰了擰眉,覺得有些恥辱,找回場子般對同伴說道:
「怕什麼!活著是個廢人,死而復生那也還是個廢人!就算死後成鬼,那也是該煙消雲散的廢物!」
他說著,臉上露出一抹獰笑,揚起手中的大鎚使了十分的力猛烈地朝封雲謠腹上砸去,砸得她整個人像個擺鐘似的前後晃蕩。
封雲謠覺得這具身子本就斷裂的肋骨已經碎成渣了,五臟六腑被砸成一團醬水,鈍痛透徹四肢百骸,一股腥銹味衝上喉頭,血從嘴角流出,順著傷痕纍纍的臉頰淌到眼裡。
痛!
好痛!
想把這雜碎剝皮抽筋!
這身體為什麼不能動彈!那酸書生到底在搞什麼鬼!為什麼要讓她附在這種廢人身上!
被血浸紅的眼中,怒火騰升,攜帶著侵略性極強的殺意,襯得那張傷痕多到猙獰的臉愈發的鬼氣森森,渾然如一個地獄爬出索命修羅。
抱釘壯漢看得臉色慘白,心中陡然生出幾分不安來,道:「快別浪費時間了,要是一燈孤來了,咱們就走不了了!」
持錘大漢聽到「一燈孤」三個字,瞳孔猛地一縮,流露出幾分懼意,見他收住掄錘的手,朝她身上吐出濁綠的老痰,兇狠道:「算你走運!」
一陣陰風掃過,兩人不再作妖,惶惶如野狗奔逃朝一旁樹叢跑去,撲騰兩下,身影消失在濃霧之中。
欺軟怕硬的東西!
封雲謠如是想著。
突然,一陣銳痛又從腦心傳來,彷彿有人在撬她的天靈蓋,一下撬不開,反反覆復,頭疼欲裂,隨之,一段支離破碎、不屬於她的記憶灌入腦海:
這是一個修真世界,身體的主人和她同名,出生在金陵城中修真大族封家,父母早亡,兄長常年不在家中,原主因修鍊根骨極差,止步於凡境二品,常年遭受族中同輩欺辱,連家中僕人也敢對她動手。
前日,封家幾個壞胚將她毆打致死,因懼怕她兄長事後得知而不敢聲張,恰逢封家接了「獵殺一燈孤」的任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便拿了她的屍體做餌,布下陷阱。
在封雲謠接收原主記憶時,這具身體也在吸收她本身的妖魂之力進行修復。
當記憶接收結束,身上的各處疼痛開始消退了,她的魂力已將這副軀體修了個七七八八,封雲謠懸空做了個鯉魚打挺,趁上身回折時,一把抓住捆她的軟金細繩。
當她爬上主幹,貓著腰解繩時,
一點青光如隕星般在林中忽然點亮,光團逐漸變大,封雲謠也在青光之下看到了四周的景象:
屍體!
好多屍體!
都被釘在樹上,渾身是乾涸的黑血,裸露的皮膚青黑松癟,被屍水浸得有些濕氣,彷彿拿手一蹭,就能蹭掉外皮,流出膿水來。
封雲謠目之所及約有十來具屍身,再往外,濃霧遮掩,光線暗淡,便看不清了。
這些屍體被分釘在兩列樹上,從中隔出一條道來,屍體對著臉如同夾道迎賓的禮儀隊。
隨著那團青光逐步逼近,屍體上乾涸的血液又活了過來,汩汩流下,血盡了,屍水,肉髓……皆如靈蛇般蜿蜒匯向青光,頃刻之間,所有的屍體都變作干殼,像秋後的蟬蛻。
青光在離封雲謠掛著的槐樹五步遠時停住了。
一個身著僧袍的年輕和尚提著一盞白骨人皮製成的青燈。
這和尚生得過分俊美,閉著雙眼,面色慘白,一臉妖邪之相。
他面朝著封雲謠緩緩睜開了眼,定定地看著她,眼裡帶著幾分癲狂的笑意,邪氣中又帶了一絲超然脫俗的味道,只聽他道:
「你,也跟我一樣么?」
還沒等封雲謠反應,所有釘屍的黑釘突然發出嗡嗡瘋鳴,脫樹飛出,盤旋於和尚上空,形成一個古怪的陣法。
和尚抬手輕輕一擺,所有的黑釘瞬間被盪為齏粉飄灑下來,陣法也就隨之而破,兒戲得連撓痒痒都算不上。
「不好!」遠處發出一聲驚叫,
隨即,一隻金羽箭攜風射來,
還未刺破和尚周圍的青色光暈,便已粉身碎骨。
還是那個地方,又發出一個驚恐的聲音:「快跑!這妖僧怕是已入化虛!」
和尚冷笑一聲,微微轉身,半舉青燈,數不清的陰詭之物從人皮鑽出,直奔那些鬧出動靜的人。
眨眼功夫,接近透明的青色魂怪拖死狗般拽出十來個人來,他們都被兩條森白的人脊分別束縛手腳,一路被拖著過來,皆是蓬頭垢面,身形狼狽。
「求求你,別殺我,別殺我……」
「你要是殺了我們!封家是不會饒了你的!」
「大師別殺我!你要什麼我都可以幫你做!求求你別殺我!」
「妖僧,你要是殺了我,我爹一定會將你碎屍萬段的!」
「……」
這是十來個人的反應可謂異彩紛呈,有求饒的,有威脅的,有臉色慘白無法言語的,還有直接失禁的,腥臊味被掩蓋在屍腐之中。
而和尚卻側身再次看向了封雲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