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心悅君兮君不知(中)
“琴韻姑娘,我叫北陌辭,以後你就喚我一聲陌辭便可。”不知不覺中,二人走到了一家客棧,這客棧名叫“天堂雨”,是晉嵐城最有名的客棧了,稱它為天堂也不為過,這裏在秋葉湖畔旁,碧波如鏡,垂柳拂水,似煙如霧,直如仙境。另一旁滿是桃花,驚豔了一襲春色,香雪如海,老幹橫斜,樹葉茂密,幽靜清新,不是含苞待放,便是肆意怒放,無拘無束,開得正是燦爛。
南琴韻冷淡的臉龐籠著一層淡淡的,薄薄的憂傷,她瞧了北陌辭一眼,微微頷首,慢慢地朝客棧走去。她一身紅衣正好與滿枝桃花相融,看得北陌辭不禁又呆住了,她玉手中那一把素琴,本是黯淡無光,可與她相配,竟也是熠熠生輝了,那琴弦及時不撥動似乎也散發著餘音,繞梁的心曲一直盤在那弦上。
“北公子今日怎麽有空來鄙舍閑逛?喲,還帶了個姑娘來啊!快請快請!”北陌辭在這一帶算是有名之人了,他父親是官員,在地方上有著一定的威嚴與權力,而陌辭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大家討好的對象,但他並不喜歡這樣,甚至可以說,他逍遙的本性讓他有些討厭那個家。他微皺眉頭,招呼南琴韻過來,隨即道:“老板,給我來一間上好的房子!”老板應了一聲,陌辭則是回頭朝著琴韻癡笑。
琴韻踏著小碎步走近了些,她輕輕地問道:“你是富家公子?”陌辭疑慮了一下,點頭也不是,不點頭也不是,他嘿嘿的笑了幾聲,答道:“那不算什麽吧。”話語剛出口,他便後悔了———自己這句話本身就是有歧義的,南琴韻理解錯了倒也不是她的問題了,於是陌辭又趕忙改口道:“沒有啦,我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江湖浪子而已。”南琴韻心中自是有數,她掂量掂量,臉上冷不丁的浮起一絲淺淡的蔑笑,還好陌辭沒有看向她,並未捕捉到她這複雜的一笑。
“北公子,房間安排好了,現在帶您過去?”那店裏的小二也是認得北陌辭的,他略有深意地朝北陌辭擠眉弄眼兩三下,卻讓北陌辭很是不滿,他揚起右手,似乎那小二再多說一句話多做一個表情,這巴掌便會重重的落在他身上。身後的琴韻噗嗤一笑,小二也識趣地住嘴了,一聲不吭地帶著二人往前走。
房間正對秋葉湖,春風從桃花間流過,被染的馨香嫋嫋,湖上的人兒來來往往,運貨捕魚,好不熱鬧!“琴韻姑娘對這房間可還滿意?”陌辭掃視了一眼房間裏麵,幹淨整齊,簡潔素雅,更襯得琴韻如花似玉,千嬌百媚。不經意間,陌辭又有些分神了。相比之下,南琴韻倒是沒在乎那麽多,美目流轉,微微探了探個大致,巧笑倩兮,對陌辭柔聲說道:“謝謝你陌辭,這房間可好了。”
陌辭心裏一醉,她這般嬌聲倒是與先前的冷淡截然不同,雖說那柔中也自帶幾分冷清,可依舊讓人心裏癢癢的,不禁被吸引得飄飄然。一旁的小二不住地壞笑,目光在二人間來回轉動,直到陌辭瞪了他一眼,他才灰溜溜地走開了。
琴韻拂袖將琴抱在懷前,緩緩落座,凝氣深思,琴聲徒然在殿上響起,修長而優雅地雙手輕輕撫過琴弦,撫起了層層泛著漣漪,音色猶如一汪清水,清清泠泠。琴聲委婉卻又剛毅,券券而來,又似高山流水,汩汩韻味。那弦間流露出的傷感,讓北陌辭心裏不禁也是淒淒苦苦的。
南琴韻微微低頭,幾縷絲發垂在耳邊,顯得更加清麗可人。應和著這琴聲,她嘴裏也不禁飄出哀愁的歌聲: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那是李清照的《一剪梅》,本身就是滿腹的思念與惆悵,在琴韻嘴裏流出,又是多了幾分憂愁與冷情,她的聲音好像本就是有一種魔力,抑揚頓挫恰到好處,旋律燦如花開,時而又垂落,反反複複,竟似渾然天成。
不知過了多久,琴聲緩緩停止,歌聲也隨風而縹緲,但那樂聲好像仍舊飄揚在四周,久久不散,昆山玉碎,香蘭泣露也不過如此了。陌辭帶著唇角的一抹笑意,靠在門邊,眼神裏散發的柔情,卻又帶著一種深深的寵溺。
琴韻撩開那垂發,麵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麵如桃瓣,目若秋波,一曲過後,像是又比之前沒了許多。那店外豔麗的桃花,也得讓她這容顏三分。
“琴韻姑娘,陌辭先行離開了,有什麽事就找老板吧,明日一早我便來接你去吃早飯。”看時間也不早了,再不回去師妹估計也要擔心自己了,北陌辭隻得依依不舍地向南琴韻道別。琴韻微微頷首,臉上卻仍然看不出任何波動。
北陌辭一步三回頭的緩緩離去,在琴韻那散發著星火之光的明眸裏,漸漸朝遠方走去。南琴韻怔了一下,不知道心底在想些什麽,總覺得,莫名地有一絲甜蜜在心頭蔓延,可不過一霎,便自言自語道:“斬情絲,斷妄念。”
或許,人世間最狠心,最悲苦的話也不過如此了。
“顏傾幽,你說你一代才子,卻隱沒於紅塵之下,可不可惜?”穆語遙與顏傾幽迷迷糊糊地晃悠了好久,穆語遙忽然朝顏傾幽問道。
顏傾幽像是也沒怎麽思考過這個問題,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歎息道:“屈靈均曾有一句佳話,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吾便也是這個理了。”語遙似懂非懂的一笑,心底下不禁道:這顏傾幽倒也是古怪的了,神神秘秘的,真讓人拿他沒辦法。
抬頭看看天,夕陽已經染紅了半邊天,語遙惋惜地說道:“這時間流的是真快啊,你看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天又沉了,我也該回家了,再不回家,哥哥估計又要滿街尋我了。”話語裏的不舍快要溢出來了,不得不說,她同顏傾幽待得這幾個時辰,大概是她有生以來心跳最快,內心最錯雜的一次了。
顏傾幽青色的麵具間,散發著銳利而又深邃的目光,深邃裏卻還有幾分雨後的恬靜,他背過身子,語遙隻聽得一串話語從他嘴裏流出:“莫歎今日年華短,未曾惜其愈幽暗。笑看來日百花開,何時歸雁攜春寒?”
一陣甜甜的笑容在穆語遙臉上漾開,她心裏是真的好歡喜,又對顏傾幽的出口成詩驚歎不已,心底下暗暗的滿是佩服,顏傾幽卻隻當這不過是平常事一般,瀟瀟灑灑地留下一個略有些狂野不拘的背影,便消於人群之中。穆語遙踮起腳尖來回張望,卻哪裏又尋得到他的綜影?
“爹!娘!哥哥!遙兒回來了!”蹦蹦跳跳地回到家,穆語遙便放開嗓子大聲喊道。穆語晟聞聲出來,她爹娘卻不為所動,連腳步聲也沒聽到,她見哥哥出來了,剛想詢問,卻被哥哥止住嘴。穆語晟將她拖進屋裏,輕輕掩上大門,臉上浮現著少有的擔憂,看到語晟這幅模樣,語遙心裏已經有了幾分的猜疑,她暗暗覺得,爹娘肯定是出事了。
大概過了個五六分鍾,北陌辭也回來了,他看見昔日敞開的大門忽然掩著了,頓時有些提心吊膽,沿著牆邊緩緩往裏走,一隻手抓著根藤條,另一隻手則是牢牢握著長劍,目光前後左右不停晃動,耳朵也仔仔細細地辨聽著腳步聲。
穆語晟讓妹妹待在牆角先別動,自己則向外探探情況,抬頭一瞧,發現原來是北陌辭,頓時鬆了一口氣,喊了一聲,陌辭顫了一下,連忙回頭,就要拔出劍,卻看到穆語晟,心裏也放鬆了,鬆手放回劍,快步朝語晟走去,神色裏掠過一絲慌張,他匆忙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叔叔阿姨呢?”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躲在牆角的穆語遙也連忙出來。
“前兩天有官兵派遣爹娘隨軍前去南國一趟,據說這次動勢極大,南王是親自設宴迎接,即使是鴻門宴,也不能不去,我倒估計爹娘這次前去是凶多吉少了,畢竟這些年頭南國大亂,咱們城裏也難得安穩。”穆語晟此話一出,穆語遙和北陌辭麵麵相覷,均是驚了一下。
想起前幾日那四人在淩夜教的公然挑釁,也是證實了穆語晟的說法。“形勢嚴峻,事不宜遲,明日便動身前往南國!”穆語遙念父母心切,眼神不由得淩厲起來,臉上籠著陰暗,全然沒了那幾絲縱橫的嬌媚。
“不行,南琴韻她———”話剛說到一半,在穆語晟驚異的目光裏,語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穆語晟隨即打趣道:“想不到你北陌辭終於也從良了啊!”陌辭登時住嘴,憋得麵紅耳赤,想說也說不出來。
“得了,明日一早你把她接上,隨著我們一起到南國,不然留她一個人在晉嵐,我也放不下心來,你一路看好她,我便允許你帶著。”話音未落,陌辭臉上又恢複了滿滿的精氣神,整個人手舞足蹈,跟個小孩子一樣,他欣喜若狂地道:“就知道師妹你最好了!”
穆語遙翻了個白眼,雙手捂著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