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林教頭借刀殺人
狀元酒店,上下兩層,客房上百間,住了個滿滿當當。趕上正午,天熱的邪乎,四野無雲,熱氣蒸人,天地間就好似一個大火爐子般,烤的所有身處其中的人都心浮氣躁,安穩不下來。
二樓角落處的一間上房裡,林沖靠在窗戶邊上,望著樓下垂頭喪氣的垂柳,嘆口氣道:「這鬼天氣,鐵人也能烤化了。也難為那些跟著楊志的軍漢了,這個時候挑著上百斤的擔子趕路,怕是不死也要退層皮啊。」
朱武笑道:「所以,咱們若是能劫了生辰綱,也是做了件善事。」
林沖嘆口氣道:「談何容易啊?楊志果沒辱沒了楊老令公的名聲,這一路上,謹慎至極,幾乎破綻可尋。」
朱武眯著眼睛點點頭道:「話雖如此,但千日防賊,百密終有一疏。七郎剛剛傳回消息來,剛硬的楊志,在老都管的軟硬兼施下,還是妥協了,臨時決定在燕歸鎮歇息一日。」
林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道:「石秀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朱武回道:「果如哥哥所料,宋江等一行八人,昨夜趕到了安樂村中住下,很顯然也是盯上了生辰綱。」
林沖問朱武道:「只有八個人,軍師以為,宋江那伙人,會如何行事?」
朱武沉吟道:「我雖與那宋江,吳用素未逢面,但倒也聽說過他們的名號,不是莽撞自大的角色。自不可能只帶著八個人,便敢盤算著強取生辰綱。所以,若無意外,應該是打著與我們一樣的主意,智取生辰綱!」
林沖點頭讚許道:「那軍師以為,他們會叢哪裡著手?」
朱武想了想道:「既然選在黃泥岡下手,所能用的手段,其實不過那麼幾樣,或者聲東擊西,或者瞞天過海。總之,翻不出哥哥的手心去。」
林沖笑道:「軍師,看你平時挺正派一個人,怎麼也學著拍馬屁了?」
朱武也笑了,「實話而已,小弟雖被人稱作神機軍師,但在哥哥面前,卻常有自慚形穢之感。比如這一次,小弟雖也猜到了也會有人惦記生辰綱,但卻無論如何也不會像哥哥那般,直接點出晁蓋的名字來。」
林沖道:「可我不也是猜錯了嗎?晁蓋可沒有下山啊!」
朱武道:「晁蓋宋江,本為一體,不分彼此。」
林沖問道;「你真那麼認為?」
朱武詫異道:「不然呢?想那晁蓋,為了宋江,不惜大鬧鄆城縣衙,連深宮中的官家都驚動了。這般情誼,感天動地,宋江如何不感激?」
林沖只是笑了笑,岔開話題道:「那不妨咱們再來猜一次,那吳用會用何種手段?」
朱武搖頭道:「此事事關重大,不可輕易揣測。若稍有差錯,恐前功盡棄。」
林沖自信滿滿地道:「不會有差錯,吳用那廝,雖有幾分小聰明,但在大事上,卻正應了他的名字,是個『無用』的。整天里算計來算計去,早晚把他自己算計進去。石秀有沒有說,清風山的人,是住在了一個喚作白日鼠白勝的潑皮家中?」
朱武愕然道:「卻沒想到,哥哥竟連這個也知道。莫非,真有神鬼莫測之能?」
林沖道:「若真是住在白勝家中,那我心裡就有數了。」
朱武問道:「哥哥莫非是想要,借刀殺人?」
林沖目光看向遠方的天空,輕輕點了點頭。
白日鼠白勝,出身莊戶,卻最不耐煩種地,整日里浪蕩在外瞎混,全顧不上家裡的營生。
前些年時候,他在賭場里出千,被人逮了現行。狠揍了他一番后,莊家兀自不解氣,放狠話以後看到他白勝一次就打一次。白勝被打怕了,便也顧不上疼,連夜就連滾帶爬地逃到了外面,浪蕩在江湖上。
山東地面上,及時雨宋江的大名,算得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白勝自然也聽說過。所以餓了幾天肚子之後,他便找上了宋江。
宋江雖見他賊眉鼠眼的,沒什麼好感,但也不想毀了自己仗義疏財的名聲,所以也就給了白勝十貫錢打發走了。
吳用定計之後,宋江便想起了他,於是一行人便直奔到安樂村,尋到了白勝家裡。
白勝見到宋江,自然是歡喜不已。他這些日子,手頭正緊巴呢,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再去鄆城轉一圈的時候,宋江這個金主卻主動送上了門來。這讓他喜出望外的同時,隱隱也生出了一絲擔憂。
宋江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氣度,但他身後跟著的那幾個人,卻顯然不是什麼善茬。沒少在賭場廝混的白勝,眼睛最尖,一眼就看出來,這夥人怕是來者不善。
可是,宋江一出手,就又賞了他十貫錢,白勝也就豁出去了。
老老實實地按著吳用的吩咐,拿這錢就村裡買了兩桶酒,尋了個擔子挑了回來。
雖不知有何用,但白勝也不敢多問,只是看向宋江的眼神中,多了幾分畏懼。
五月二十一,依然是個大太陽天,甚至比前些天都要更熱一些。歇了一天的軍漢們,本想著再去求一下老都管,看能不能再歇上一天。可是還沒等他們起身,楊志就已經提著藤條,氣勢洶洶地踹開了他們的房門。
沒辦法,軍漢們只能滿臉不甘地挑起了擔子,咬著牙又上路了。
辰時起行,申時落腳,一日走五個時辰的路,倒是還能接受。可讓人崩潰的是,這五個時辰,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太陽最毒,囂塵也最多,沉悶悶的半點風絲也無,走的就好像是黃泉路一般難熬。一路之上,軍漢們怨聲載道,但楊志卻充耳不聞,只是左手提刀,右手執鞭在前面帶路,回頭髮現哪個走得慢了,不由分說便是一頓狠抽。
好容易捱到申時末,落日西去,也漸有了風絲,不再那麼難熬了。軍漢們原本還盤算著,趁涼快多走幾步的時候,楊志卻停下了腳,吆喝著軍漢們投店住下。
軍漢們頓時就不幹了,可還不等他們開口,楊志就劈頭蓋臉的又一頓抽,邊抽還邊罵道:「一群不曉事的蠢驢,讓你們快走時,一個個的像病癆鬼似的。這會兒倒來了精神,真是些賤骨頭!」
老都管有些看不過眼,張張嘴剛想說話,又想起之前楊志的話來,只能嘆口氣,搖著頭自去店裡住下了。
楊志將那些軍漢都趕進去,又命他們將擔子都放在自己房間,便關上門,誰也不理會了。
軍漢們三三兩兩地湊在一塊,沒口地抱怨著,落在老都管的耳朵里,忍不住又生了幾分惻隱之心。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卯時還不到,軍漢們便都等在了楊志門前,心裡都打算著趁太陽還不是那麼毒的時候,多走幾步,也少遭點罪。
可是一直等到卯時三刻,太陽都老高了,卻也不見楊志開門,便有一個膽大的,喊了聲,「楊提轄,時辰不早了,該動身上路了!」
連喊了三聲,房間里仍是無人回應。那個軍漢不由地急了,咬咬牙一腳踹開了門,卻迎頭挨了一鞭子。
楊志滿臉煞氣地站在門前,手裡的鞭子亂揮亂砸,攆雞趕狗般將軍漢們驅散,嘴裡還不停罵著,「都吵嚷個啥?該死的腌臢廢物,平白擾了老子的清夢!」
老都管陰著臉站在一邊,忍不住怒斥一聲道:「撒什麼潑?」
楊志也沒好氣地回應道:「教訓幾個不長眼的屬下,老都管還是莫要多管閑事了。」
碰了一個硬釘子,老都管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咬著牙道:「想你本不過只是個賊配軍,恩相抬舉你,賞你做了個提轄,不過芥菜籽大小的官,也敢在我面前耍橫!楊志,真以為沒人能治得了你嗎?」
楊志不耐煩地甩甩手,咬咬牙,悶哼一聲,轉身又進了房間。
軍漢們如蒙大赦一般,連滾帶爬地聚到了老都管身邊,哭訴不止。
老都管心裡煩躁,擺擺手道:「都再忍耐些,他也沒幾天好日子了!且讓他再猖狂幾日,等捱到了東京,自有人和他算總賬!」
又過了約半個時辰,楊志才又叢房間里走了出來,咬著牙對老都管道:「老都管,言而無信,可非大丈夫所為。」
老都管冷哼一聲,「媚上而欺下,楊志你算什麼英雄?」
楊志深吸了一口氣,冷冷道:「老都管最好祈禱,能平安走過白沙塢,否則到不了東京,你就要跟洒家一起倒霉了!」
這一日,依然無事發生,到了晚間,老都管便有了話說,「楊志,你口中的強人呢?」
楊志卻不打算和他計較,淡淡道:「莫非老都管還巴巴的盼著強人攔路?」
老都管臉色變了變,指了指楊志咬牙道:「敢不敢與我打個賭?」
楊志想也不想就搖頭道:「恕不奉陪!」
老都管「呸」了一聲道:「你這個無膽懦夫,平白辱沒了天波楊府的赫赫威名!」
楊志猛然轉回身來,雙眼一片血紅,面目猙獰,好似變成了一頭擇人而噬的洪荒猛獸般可怖,「老都管辱我罵我,我都能忍,但涉及洒家祖上,還請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