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清風山八虎出洞
老都管出身蔡府,是梁中書夫人的奶公。正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雖沒職沒爵,但身份卻是超然,莫說普一般的提轄,虞侯,便是大名府的兵馬督監,見到他也要畢恭畢敬地行禮。
這一路上,楊志雖表面上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但也僅限於此罷了。老都管高高在上慣了,又哪裡吃得了這份悶氣?只是礙於臨行前梁中書的叮囑,所以只能強忍著沒有發作。
輕嘆了一口氣,老都管搖搖頭道:「且由著他,等了了這趟差事,回到大名府,自有他的好看!」
那攙著都管的虞侯,聞言長嘆了一口氣,「只怕到那時,他楊志立下大功,更加受寵啊!」
老都管沒有再開口,只是冷笑不止。
老都管看不慣楊志,楊志卻也是有苦說不出。如今這世道,天下不靖,盜匪橫生,他們這一行人,好似孩童抱金過市一般,少不得別人惦記。若不謹慎些,失了生辰綱,那天大的干係,可不是他們幾個人能承擔得起的。
這一趟,楊志本來是不願來的。可是沒辦法,梁中書對他有知遇大恩,求到了他的面前,他只能咬著牙答應下來。
楊志的猜測,自然是沒錯的。清風山上,此時就正有一個人,向晁蓋提起了他的名字。
那人身高體壯,紫黑闊臉,鬢邊一搭硃砂記,就好似地獄里的判官走上來了一般,讓人望而生畏。綽號赤發鬼,姓劉名唐,自幼飄蕩江湖,行走在綠林之中,做過私商,跑過單幫,卻始終沒尋到發跡的機會。
劉唐扯著嗓子道:「俺已探聽得清楚了,押送生辰綱的,統共只有一十五人,十二個廂軍里挑出來的扮作挑夫,另有一個虞侯,一個都管,都不足為慮。唯有最後那人,卻不可小覷。」
晁蓋好奇問道:「是何人?」
劉唐回道:「此人姓楊名志,綽號青面獸,武藝好生了得,曾與大名府有數的大將急先鋒索超惡鬥了五六十個回合,不分勝負。」
晁蓋蹙眉道:「果真如此難纏,卻是不易得手。」
吳用笑著道:「無妨,任那楊志再是勇猛,也不過一介武夫,能有什麼智謀?強攻不易,那便智取。」
宋江附和道:「正是如此,此等不義之財,取之何礙?哥哥莫要猶疑了,還是早些定下決心吧!」
晁蓋望著吳用問道:「如何智取,學究可有了籌劃?」
吳用風輕雲淡地點點頭道:「此事容易,一包蒙汗藥便可!」
晁蓋沉吟了片刻,猛地站起身來,朗聲道:「既如此,那便干!」
吳用又道:「既然智取,人多了也是無用。懇請哥哥,撥給小弟五七個精明孩兒,安坐山上靜候佳音便可。」
宋江道:「那楊志,畢竟出身將門,不容小覷,學究莫要輕敵。依我之見,還是謹慎些的好。哥哥不可輕動,便由小弟代勞,替你下山走一遭吧!」
晁蓋悶悶坐下,「那此事,便交由賢弟與學究商議決斷吧。」
吳用點點頭,又問劉唐道:「那楊志,幾時叢大名府啟程的?」
劉唐道:「端陽節后,五月初十。」
吳用盤算了片刻,雙眉蹙起道:「算算日子,如今楊志一行,已到了山東境內,咱們若不抓緊些,被別人搶了先,可就後悔莫及了!」
宋江沉吟道:「沒錯,更何況如今我等遠在青州,相距四五百里,更是片刻耽擱不得。」
吳用點點頭道:「我心中已有了個大概的打算,細枝末節的,也顧不上了,留在路上再去琢磨。我建議,今日便啟程下山。」
宋江問道:「那依學究之見,該當帶何人下山?」
吳用道;「哥哥與我,還有劉唐兄弟之外,另請燕順,王英,鄭天壽三位頭領,再揀選兩個精幹頭目,一人雙馬,晝夜趕路,應該可以搶在前面。」
晁蓋意興闌珊地擺擺手道:「一切都按學究說的辦吧。」
提心弔膽地過了紫金山,楊志卻也輕鬆不起來。山東自古多響馬,他也曾差點命喪在梁山下,親身體會過山東山賊的猖獗,他又如何敢行差踏錯了半分?每日里都是天大亮了才啟程,稍昏暗些就尋客店住下,每每都是在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趕路,讓這些本以為討得了一份美差的軍漢,整日里苦不堪言,怨聲載道,一個個在心裏面,恨不得拋了楊志的祖墳,哪怕裡面埋的是大名鼎鼎的楊老令公。
眼望著頭頂大如磨盤的太陽,老都管忍不住嘆了口氣,顫巍巍地走到楊志面前勸道:「楊提轄,這酷暑難擋,兒郎們都快要撐不住了。聽老夫一言可好?」
雖有些不耐煩,可楊志還是閉著眼睛點點頭道:「老都管請講。」
老都管道:「我問店家打聽過了,此地距離東京,不過只剩下三百來里了,咱們的日程還很充裕,沒必要將那些兒郎往死了折騰。今天這鬼天氣熱的邪乎,莫說在大太陽底下趕路了,就是坐著一動不動,這汗珠子也是往外冒個不停。莫不如就在此歇息一天,或者等涼爽些了再趕路也是不遲。」
楊志嘆口氣道:「老都管,你久未出門,不知這世道兇險。莫說耽擱一天,便是多耽擱了一刻,便會多一刻的危險。實不是楊志狂悖不願聽人勸,只是身背重任,不得不如此,還望老都管能夠體諒!」
「兇險,呵呵。」
老都管緩緩點了點頭,冷笑道:「這一路之上,楊提轄都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上,那為何老夫不曾看到過半個歹人呢?」
楊志嘆口氣道:「光天化日之下,那些歹人如何敢露面?而且之前走過的那些地方,村鎮相連,人煙稠密,歹人也沒下手的機會。老都管沒出過遠門,不曉得那些歹人的手段,也是正常,一切都聽洒家的便可。」
老都管哼哼道:「老夫早年間隨著太師南下湖廣,北上太行之時,楊提轄怕還只是個奶娃子呢,現在反倒教訓起老夫來了,實在可笑。」
楊志嘆口氣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世道不太平,盜賊蜂起,哪裡還比得上從前?」
老都管怒瞪著楊志呵斥道:「該死的賊配軍!說的什麼昏話?今日天下怎就不太平了?當今官家治下,一片河清海晏,怎麼到你嘴中,就成了末世之象?」
楊志自知理虧,不敢再爭辯,咬咬牙梗著脖子道:「老都管若要治洒家的罪,盡可等到了東京之後再說。」
老都管嘆口氣道:「我也知楊提轄只是無心之失,不會與你計較。只是還望提轄看在老朽年邁體衰的份上,體諒則個,莫要總是趕在大晌午的時候行路,天熱的喘不過氣來不說,那石頭也是滾燙,不敢落腳。」
楊志皺著眉頭道:「老都管,洒家尋人打聽過了,往前不遠,就是白沙塢,去年失陷生辰綱的地方,最是兇險。白沙塢再往前,則是黃泥岡,足有數十里路荒無人煙,如何敢有半分輕忽大意?」
老都管死死地盯著楊志,一字一頓森然問道:「這麼說,楊提轄一定不肯給我這個老頭子面子了?」
楊志猶豫了一下,心裏面天人交戰了許久,最終還是滿臉不甘地點了點頭,「那就聽老都管的,歇息一天。但是從今往後,還望老都管莫要再讓楊志為難。」
老都管這才滿意的「哼」了一聲,轉過頭負手走開了。
楊志屈辱地攥緊了拳頭,一肚子火卻是無處發泄,只能是狠狠地照著空氣來了一拳。
黃泥岡,位於濮州府鄄城縣境內,方圓十餘里,因岡子上遍布黃沙而得名。雖名為岡,但道路崎嶇難行遠勝於一般山路。故老相傳,黃泥岡本是黃河中的一個小洲,后因黃河改道才露出了地面。黃泥岡上,雖不乏成蔭綠樹,但滿山的石頭雜草也為數不少。更有些地方看上去沒什麼,但一腳踩下去就像掉進了無底洞中一般,再無生機,甚是兇險。因此黃泥岡左近,鮮有人煙,一直出去十幾里,才零星分佈了幾個小村子。
黃泥岡村北約二十里,有個黃家店,村子不算大,也就五六十戶人家,但因地處在南北交通要道上,倒是要比周圍的村子繁華許多。黃家店的人,十個裡面有九個半,都是近些年叢別的地方遷徙來的。這些人,幾乎又全都是開店做買賣的,開客店的,酒店的,早餐鋪的,應有盡有,所以說黃家店與其說是一個村子,倒不如說是一個驛站更合適。
小小的一個黃家店,卻有足足五家客店。而且,幾乎是家家爆滿。
最大的客店,喚作狀元客店,很常見的一個名字,卻因為寓意好,生意通常不會差到哪裡去。
這年頭,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科舉出仕,幾乎是所有人的夢想。狀元客店,據說得名於曾有一位上京趕考的舉子在這裡住了一夜。傳揚出去,也就成了南下考試或求學的讀書人,不二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