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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功虧一簣

  王娘子臉色陡變,又飛快恢復慈悲貌。


  一來覺得金滿堂是在唬人,二來又顧慮她若真請來怎麼辦?

  思前想後,王娘子心神還是穩住了,憂心忡忡道:「金姑娘,王恭人是個品行高潔的貴人,對你們家是一向無微不至,若是讓她知道你娘親收受錢財陷害別人,說不得多痛心。她都一把年紀了,眼中哪裡揉進得沙子?」


  言外之意,若是你們知道感恩,就別去打擾她老人家,搞不好還丟了這個大靠山呢,咱們私下好好解決。


  橫豎看王娘子都是一副好心腸,可是金滿堂毫不領情,「那我們去官府吧,由官府出面請個織布娘子來為我解惑一樣。」


  掌柜暗惱她不知好歹,跺腳道:「你來看,這一片是裙擺的花紋,裡面暗中綉了朱家太太的時辰八字,看這八字五行屬水,再看這幾片葉子的朝向,片片向陽著色又濃,片片沾了大葉蕙蘭的喜色,原是好意。我初時看了也覺得很喜慶符合及笄儀式穿著需要,誰知內有乾坤,竟然是一個風水局,烈火圍水!」


  褐衣婆子一直眼巴巴地望著殘案上雪白雪白的銀子,被王娘子暗擰一把后,悻悻然道了句:「好黑的心!」


  金滿堂心裡也是嘩聲一片,這看上去已經不是單局這麼簡單,可能是局中局,古時婦人栽臟陷害人都這麼牛鼻嗎?她睃了眼愁色滿面的王娘子,才對掌柜道:「掌柜的,你是學過玄學啊?怎麼曉得看,我都看不出來呢。」


  掌柜沒給她好臉色,冷哼:「哼,清早我開鋪,拙荊親自趕製這件衣裳時,恰好羅娘子來拿成衣,見了這匹布當場指了出來,還搶了去奔赴朱家。這朱家一經羅娘子提點,勃然大怒立刻退婚!」


  說罷,嫌惡地呸了徐氏一下。


  金滿堂聽出味道來了,朝裡面道:「娟兒,去請羅伯娘來一趟。」想羅、王二婦爭婿,年齡不說相當,但肯定比徐氏年長,叫伯娘總不會錯。


  娟兒忙扔下掃帚,飛奔向金滿堂,「大姑娘,我這就去,要帶銀子嗎?」


  「菩薩易請,貴人難邀,帶二十兩去打點吧。」金滿堂邊說邊取了二十兩扔給娟兒,卻被褐衣婆子攔下。她急道:「哎喲,我的好姑娘,銀子不帶這麼使的,老婆子去,十兩銀子就成。」


  那羅賤婦貪財得很,別說銀子,就是一個銅板掉縫裡去,她都是非挖出來不可。她這麼一去,給一兩銀子不得了了,另外九兩是她的,誰也搶不走。


  金滿堂順手就拋給褐衣婆子一錠元寶,她接過來馬上放嘴裡咬咬,哎喲喂,可是寶貝疙瘩呢。這會兒什麼王氏,什麼布匹,什麼徐氏,早就被她拋到九宵雲外。


  王娘子見狀,終於沉不住氣了,咬牙道:「舅叔婆,你這是幹嘛呀?」


  金滿堂連忙見縫插針,呵笑道:「銀子香,銀子好,銀子頂呱呱!說不定事情辦好了,本姑娘還重重有賞。」她晃著手中那錠元寶。


  褐衣婆子彷彿看到命根子似的,眼冒金星,涎臉道:「我婆子這就去,這就去呀。」


  「舅叔婆,想不到你是這種人!」王娘子見一個個被銀子收買了去,既失望又痛心,哭道:「我兒一輩子就這樣毀在你們手上了!你們於心何忍,於心何安呀!」


  褐衣婆子兩眼一瞪,斥道:「滾你娘的屁,說得自己有多疼這閨女似的,誰不知道朱府庶子斷了只腳是個殘廢,你賣女兒呢,收了別人五百兩。現在好了銀子打水票,急紅眼說這些埋汰人的話,你是要咬人?我可不怕你!」


  王娘子登時漲紅臉,眼看馬到功成,現在被這老虔婆攪了局功虧一簣,恨聲斥道:「你去吧,看你這幾兩銀子夠你敗家子喝幾頓酒,逛幾次窯子,到時別哭著來求我施捨!」


  褐子婆子連忙把銀元寶藏起來,尖聲道:「這是我的銀子,他也不知道,他曉得我藏哪裡?」


  王娘子冷笑,「搞定這樁子事,我就告他去。」


  褐衣婆子登時跳起來,恨恨地瞪著王娘子,罵道:「你這毒婦,殺千刀的賤人!你要敢泄露出去讓老婆子沒了棺材本,我,我,我……」


  王娘子步步逼近,「你,你,你這個老畜牲,言而無信,見錢眼開,活該被那敗家子揍,天天揍,聽說他還要逼去你接客呢,哎喲,舅叔婆,你也才五十,風韻猶存嘛。」


  褐衣婆子抵在牆上,再無退路,驚恐地瞪著王娘子,顫抖著問:「你說那畜牲,真有這事?」


  「別慌!」金滿堂突然擠進只隔了個拳頭距離的二人中間,挺胸擠開王娘子,軟軟的兩團令她有些愕然,草,這麼大,吃什麼長的?咳!她回過神來,「那畜牲不孝打親娘,我給你弄去吃牢飯,你下半輩子不用接客,也不用挨餓。」


  褐衣婆子一聽,沉默了。


  王娘子氣不打一處來,挺胸指著金滿堂罵:「你個小泥腿子,有娘生沒娘教,專說大話,你以為牢房是你家開的么?想讓誰進就讓誰進?」


  「對,老子還能送你進去,瞧你這身段,若是男女同囚,嘖嘖。」金滿堂邪惡了。


  王娘子看她就像看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似的,渾身汗毛倒豎,那一瞬間彷彿看到自己被一堆臭男人圍住撕扯衣衫……


  「呸,呸,你這遭瘟的賤人,千人壓萬人騎的……」


  「啪!啪!啪!」


  「誰打我,誰打我!」王娘子捂著火辣辣的臉尖叫,又驚又怒地扭頭瞪著來人。


  「我,章珩,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原是章珩來了,背後站著一個臉色陰沉得滴水的陳東;陳東背後站著兩個捕頭,凶神惡煞。


  王娘子驚恐的目光越過陳東停在兩個捕頭身上,也是熟臉,其中一個隔三差五還要撩她一撩,忙委屈地告狀:「兩位官爺,你們來得正是時候,這金徐氏收授錢財陷害我兒,害我兒被朱府退婚,求官爺做主。」


  兩個捕頭卻不買帳,其中與王娘子相熟那個上前一步道:「這就巧了,這位公子剛才也到府衙告狀,說是有人栽臟陷害他義母,既然如此,請娘子隨我們到府衙一趟,老爺自會為你作主。」


  金滿堂見掌柜發怵,連忙搶過布匹交給說話的捕頭,「官爺……」


  捕頭忙道:「不敢當,叫叔就好。」


  金滿堂忙改口,「叔,這是他們陷害家母的證據,說什麼風水時辰的水火相剋的。」她不急不緩地把掌柜方才說的話,複述了一遍,條理清晰,卻沒牽連領了銀子走的人。


  那捕頭側頭問陳東,「東爺,羅娘子那裡好辦,朱家怕是不好弄。」


  朱家一向蠻橫,陳東向來不屑與朱家來往,卻不代表他怕他們,笑道:「何叔,朱家在這其中占的份量說重不重,說輕卻也不輕,書香人家更該通情達理,你們是查案,有何不好弄的地方咱們回頭說。」


  因他臉色陰沉,笑起來就像笑面虎似的,又給人一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驚悚感。


  樟清縣的衙門,一向不與陳東為難,何捕頭得了這句話,看也不看王娘子暗藏風情的眼睛,直接拿刀鞘輕輕一推,命她走。


  王娘子騎虎難下只好順勢而為,邁出金家門坎時,耳邊飄來金滿堂的聲音:「王嬸子你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人雖然暗慕你,卻也是不能得逞的。」


  她一聽,握緊了拳手,恨不得回頭撕了金滿堂的嘴,可是後頭有柄冷硬的刀鞘,每當她頓住就會頂上一頂,她只好咬牙往府衙走去。


  這下清靜了。


  未幾,章珩望向褐衣婆子,虎目一撩,含怒帶煞斥道:「銀子留下,人給老子滾!」這個不安分的讀書人,賣起粗來頭頭是道。


  褐衣婆子臉色煞白,只覺天都塌了,死死地摁住胸口,眼巴巴地望著金滿堂,求她放行。


  金滿堂不耐煩,揮揮手,「行了,帶銀子走吧。」


  褐衣婆子連滾帶爬出了金家。


  這時娟兒早就扶了徐氏入屋,與杜兒一個床前照顧,一個燒水煮茶。


  金子賢站在門口,驚魂未定地看著哥哥姐姐,突然抹乾了眼中淚珠,靜靜地坐下。


  掌柜十分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金滿堂當然不會讓他走,「掌柜的,咱們來聊聊。」


  掌柜自認清白人家,一向不屑陳東這種欺行霸市之徒,挺直腰杆子就要離開,卻被章珩擋住,眼前搖晃著一個沙鍋那麼大的拳頭。


  一滴冷汗滑下,掌柜沒很骨氣地順著金滿堂所指的位置坐下,那身板卻挺得直直的,一臉清高。


  金滿堂拍了拍額頭,這才正式與陳東、章珩打了個招呼,才去問掌柜,「你說的那些話,是事實如此還是收了好處啊?」


  掌柜覺得人身被威脅,極度不滿地道:「哼,你自己臟,就把別人看得一樣臟,這可不好。」


  金滿堂不以為然道:「這跟好不好無關,可是要吃官司的,你自己心裡惦量清楚。朱家遲早會找上門來,我可不吃這虧。」


  掌柜明顯一愕,「朱家找你們幹什麼?」突然拍向腦門,沉聲道:「朱家太太可是個厲害的角色,知道你娘做這種勾當,肯定容不下你們,要趕你們出城。」


  金滿堂哭笑不得,「瞧掌柜的不笨嘛,怎麼就一口咬定是我娘乾的?收了莫娘子好處?如果是莫娘子指使,她這麼傻把自己搭進去?」


  掌柜抿了抿唇,目光透著思考之色,稍後吶吶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可是如果不是莫娘子指使的呢?要是她指使,她還能自己往槍口上撞,告到朱府去啊?」


  他怎麼也想不通,喃喃道:「可是搜出了證據啊,你娘收了銀子。」


  金滿堂見他把自己繞暈,嫌棄道:「按你的意思,也不可能是王娘子所為了?」


  掌柜斬釘截鐵道:「她是受害者,怎麼可能是她做的呢?那不賊喊捉賊嘛。」


  金滿堂面露不屑:「按我看,這是王娘子一石三鳥的妙計。」


  掌柜經她一提點,又想到金家現在今非昔比,上百兩銀子往外送眼也不眨,雙燕荷包中最多幾兩銀子,徐氏犯不著啊,忙問:「怎麼說?」


  金滿堂理了理思路,「一來拿下莫娘子,二來拿下我娘,三來穩固了婚事。」


  掌柜還是迷糊不清,「本就已經定親,何來穩固之說?」


  金滿堂道:「因為這三件事因我而起,她背後的目的是針對我。查清此事後,朱家有愧,肯定會加倍補償她的損失。再者花這麼大的心思布局陷害我娘,必定收了大大的好處費。怎麼說她都是大贏家。」


  掌柜驚疑不定,「可那匹布……」


  關鍵就在這裡,當時雙方都沒驗貨。


  陳東和章珩安靜地聽著,一直默不作聲,兩人突然對望一眼,都在眼中看到對王娘子其中的讚賞。


  若是個男子,定是個混官場的好手。


  可惜古時女子格局太小,大都鼠目寸光。


  金滿堂忽然肅容對掌柜道:「掌柜的,你一派正氣,我相信你是一心想主持公道,卻被惡人當槍使。」


  掌柜坐得更直了,頻頻點頭。


  金滿堂心中暗笑,臉上繃緊了,「我想請掌柜幫我查查近來有誰買在縣裡買過織蘭花布的棉線。」


  掌柜得意一笑,「這個你就找對人了,雖說我做的是百姓家的常服,可整個縣裡做這一行的,誰不得給我幾分薄面,只要我出馬,保准能查出來。」


  金滿堂驚喜道:「真的?」


  掌柜忙道:「當然了。」又怕她不信,把縣裡鎮上大大小小的裁縫店、布莊都說了一遍,果然個個掌柜都認得。


  金滿堂站起來拜道:「有勞掌柜了。」


  掌柜也站了起來,正氣凜然道:「哪裡話,如果你娘親真的被冤枉,那我也有責任查明真相。」


  金滿堂笑容滿面,送了掌柜離開。她由始至終沒要送掌柜銀子,對方也從頭到尾沒動貪念。


  她掩上門,站那兒望向陳東和章珩,心中十分感動,知道自己有人撐腰,只要她不跌倒,什麼問題都能解決。


  回到眼前的事上,她問道:「兩位哥,你們怎麼看?」


  章珩怒道:「還怎麼看,有仇報仇。」


  金滿堂掩嘴偷笑,心道:像你這樣有仇報仇,然後離家出走?

  陳東卻是平靜,「交由官府處理,到時表哥你陪義母過堂,我有事要處理不得空。」


  金滿堂撫掌,「東哥想得太周到了,表哥你知道了來龍去脈,到時到了堂上就看你的了。」至於她娘,別上了堂被大老爺一問話就暈倒已經很好。


  章珩點頭,表示包在他身上,「對了,要不要送嬸娘到龔爺那兒號個脈?」


  金滿堂自有考量,「不用,東哥中午有空吧?」


  陳東中午其實沒空,但嘴上答道:「有呢。」


  金滿堂又問:「你們搞定高家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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