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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心腸惡毒

  金滿堂沒答話,轉臉望向東方濃得發紫的層雲,似一座座山峰堆疊在天邊,紅光隱約,一束喇叭狀光線射向天際,羞答答藏於山那一邊的紅日似即將破雲而出。


  日出啊。


  金滿堂默念,心境出奇的平靜。


  徐氏心中惴惴不安,等一會兒沒見回應,忙道:「娘那日看你練大字,是不是也想去學堂呢,那你就不要開食肆了,咱們女子雖然無才便是德,可你想去,娘也覺得問題不大……」


  她聲音越說越低,突然驚恐地望向被人猛地推開的院門,七八個男的女的魚貫而入,指著她橫眉豎目,說就是她就是她,發生了什麼事?


  其中一個抱著那匹蘭花布,戴著四方巾。


  忽然眾人讓出一條路來,後面走出一個王娘子,姍姍來遲,似眾星拱月。


  王娘子神情複雜地指著徐氏,眼泛淚光道:「你說,你是不是收了莫嫂子好處,存心害我兒?」


  徐氏手足無措,聞言心站起來急問:「王嫂子,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我怎麼會要害令嬡呢?」


  王娘子憤恨的目光往後一轉,抱布匹的裁縫店掌柜立刻上前,義憤填膺地說:「你就是徐氏?你自己看,我昨天接了王娘子家的活計,要拿這匹布栽衣,誰知道布里暗藏玄機,虧王娘子把你當好人看!」


  他將布前面往前一掀便合起,用一種極度嫌棄的目光鄙夷地瞪著徐氏。


  王娘子失望地注視著徐氏,痛心道:「梁姨媽一心想著王恭人德高望重,她看中的人雖然出身差了些,可經過王恭人提點,必定也是靠譜,又子女成雙,才跟你買布料。誰料你心腸惡毒,居然竄通莫娘子那毒婦害我兒!你說你什麼居心,若是手頭緊需要銀子,儘管跟姐妹們開口,總不會看你挨餓吧,可是你怎麼能這樣構陷我兒呢?」


  她掩面哭起來,一副「我信錯了你」的悔恨。


  同行的人莫不大聲指責徐氏,說她比莫娘子還要惡毒,說她養不熟,說她忘恩負義給王恭人潑髒水,說她出身差狗改不了吃屎。


  大家七嘴八舌,把徐氏罵得臉色慘白,暈頭轉向,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來。


  掌柜冷哼一聲,為哭得抽氣的王娘子拿主意,「王娘子你先別太傷心,莫娘子也是剛好看到了,估計還沒靠到朱府去。徐氏你到底拿了莫娘子多少銀兩,若不老實說,到時見了官定要叫你好看!」


  徐氏還搞不清楚狀態,不曉得為什麼自己織了匹時興的蘭草紋軟綢就要吃官司了,聽了這些話后驚慌失措,根本沒想去要那匹親手織的布看看到底哪裡出個問題。


  王娘子突然慘叫,「都退婚了,見官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啊。我兒毀了,毀了!」她捶胸頓足,卻不再罵徐氏一句。


  一名褐衣婆子這時走出來,攙著王娘子,殷殷勸道:「嬙娘,你真糊塗,若是證明了是這毒婦收了人錢財陷害姑娘,這不還姑娘一個清白,解了朱府的結,這婚事不照樣美滿。」


  「對啊,朱員外仁厚,也是個講理的人。」


  「就怕這毒婦死不認罪。」


  「證據擱這,不到她不認!」


  「走,咱們不要跟她羅嗦,捉她見官去。」


  大家七嘴八舌圍住徐氏,出頭的那婦人十分粗壯,動手就要拉徐氏。一根棍子突而其來敲向她手臂,只痛得滯了動作,嘶聲罵道:「大毒婦養出個小毒婦,你一家都臭不要臉,還敢動手打人!」


  「大家別說了,我看大小都捉了去。」


  「對,這姓金的一家子沒個好東西。」


  「哦,我認得這個小丫頭了,就是個潑婦,那日偷黃家二太太的寶玉,都人臟並獲了,最後給放了出來。」


  「我也聽說了,好像是那個小霸王使的力。」


  「合著這小丫頭會媚功,小小年紀就把小霸王迷得替她賣命了。」


  「哼,別人表面正經,合著背地裡男盜女娼。」


  「可憐王恭人含辛茹苦拉扯大東哥兒,看了給這小毒婦毀了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高潮迭起,層層遞進給徐氏和金滿堂定調子,母親貪財害人,女兒狐媚勾人,這當中最嚴重要數徐氏收授錢財串通莫娘子陷害王娘子閨女。


  「好了。」王娘子扯出手帕抹乾眼淚,頗是公道地道:「大家安靜一下,或許菊娘不過是一時糊塗,這金丫頭也還小,興許不懂事,被人教唆了吧。」


  那褐衣婆子憐惜道:「嬙娘,左鄰右里都道你心善,可也不能被人欺負了去。」突然錯身盯著徐氏狠聲道:「我們更不能姑息養奸,此事有咱們作證,咱們告她去!」


  此言一出,才安靜的人群又沸騰起來,叫囂著捉徐氏母女見官。


  金子賢被嚇醒,驚恐地看著被眾人圍困的母親,被杜兒捂著嘴巴抱了進屋。娟兒拿著掃把,想衝上去,又瑟瑟地挨在牆上不敢妄動。


  那王娘子顫抖著呼了口氣,才望向眾人,憂愁地道:「各位息怒,我就怕是場誤會,這見了官定了罪是要吃牢飯的呀。」


  褐衣婆子十分捉急,拉起王娘子的手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別人,人家害你時有想過你嗎?」


  掌柜也道:「你別心慈手軟了,往後大家都學那毒婦,孩子們的親事還得了,簡直傷風敗俗。」


  「對啊,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也敢做,她們往後有什麼不敢做的,絕對不能姑息。」


  「大家別說了,我豬肉陳也有個閨女,過兩年也要說親事,最見不得這種毒婦,送官去!」


  大家的怒火再度被點燃,其中一個婆子趁勢啐了呆若木雞的徐氏一口,「臭不要臉的賤婦!」


  那褐衣婆子邊伸手推徐氏邊嚷著「識趣自己走,別教老娘綁你去」的話,明明輕輕一推,卻把徐氏給推摔倒了,恰好摔在織機上,竟然生生把織機壓散了架。


  徐氏慘叫一聲,心裡最後一根稻草被壓垮,「沒有,我沒有害人,你們含血噴人,王嫂子你信我,我沒有收……」


  此時,一個矮個的中年婦人從堂屋出來,手中拿著一個小巧的雙燕綉包,興奮地叫著:「找到了,這是莫娘子親自繡的,那日我也綉荷包,認得它!」


  褐衣婆子嫌惡地瞪了著徐氏,尖聲道:「嬙娘你看,虧你還幫這毒婦說話。」


  徐氏腦袋嗡的一聲,趴在織機上的身體搖搖晃晃似要暈厥。


  掌柜肅容道:「現在是有贓並獲,大家不要多說,直接綁了這毒婦交給老爺發落!」


  徐氏突然站起來,聲嘶力竭地尖叫:「我沒拿過這荷包,你們陷害我!你們血口噴人,走啊,去官見老爺,治你們罪,治你們的罪。」有一個聲音在徐氏心中高呼,她不能倒,她的織機不能倒。


  眾人怒氣騰騰,叫罵著,不知誰找了條繩子來,說要綁徐氏。


  王娘子連忙攔著,「菊娘,看在王恭人份上,你就認個錯,去朱府替我把此事來龍去脈說個清楚,主意是莫嫂子出的,你最多是受莫嫂子挑唆,被她用銀子迷了心竅,我會替你求情的。」


  「還是吃牢飯好,犯在朱府手上可不是說著玩的。」


  「對啊,雖說是為一個不得寵的庶子張羅婚事,可人家是榮休的大戶人家,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上回聽說,朱府一個丫鬟貪婪摸了一個瓷器賣掉,恰巧被發現了,捉起來直接打死了。」


  「活活打死?」


  「用皮鞭抽,據說抽了一整天活活抽死的。」


  「哎喲,那得多折磨人。」


  「哼,叫這些黑了心的背主貪財。」


  這些話語,一句句像針似的扎進徐氏心中,嚇得她魂飛魄散,渾身哆嗦怔怔地望著王娘子,像看著厲鬼勾魂似的瞠大了眼,忽然天旋地轉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王娘子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靜,慈悲的臉孔為難地道:「各位給個主意吧,我這心都不著調了,到底是送官還是去朱府呢?」


  「哪兒不去,就在這裡。」眾人又待張嘴討論,誰料一句冷冰冰的話陡然響起,令人不寒而粟。


  金滿堂剛才暗中讓杜兒和娟兒放人進去搜屋,好讓他們「搜出」贓銀子,現在這齣戲該了結了。


  她不慌不忙地站起來,用一種平淡卻有力的聲音道:「誰去把我家院門堵上,我給他十兩銀子。」


  眾人你眼望我眼,猶豫著,都知道金滿堂現在是個有錢的主,陳東大把銀子送她花呢。


  待金滿堂從腰間荷包里取出一個足稱銀元寶時,眾人目光閃閃發亮,不約而同地露出貪婪之色。


  金滿堂笑道:「不夠?二十兩。」冷銳的聲音像有魔咒似的,吸引著大家去看著手中鋥鋥發亮的兩個銀元寶。


  咽口水聲此起彼伏。


  王娘子狐疑地盯著金滿堂,暗中踢了褐衣婆子一腳,誰知她也盯著銀元寶出神。


  當金滿堂拋著兩個銀元寶把玩,又準備裝回荷包的剎那,剛才拿繩子叫器著要綁徐氏的瘦子豬肉陳慌忙把手一舉,「我,我,金姑娘,我守門。」


  那掌柜也驚疑不定,和王娘子交換了個眼神,靜觀其變。


  金滿堂今天準備去買上好的樟子匣子,裝了足足一百兩銀子,二十兩在荷包,其餘藏在襟里。她大大方方地將兩個白花花的銀元寶交到瘦子手上。


  大家眼睛都快凸出來了,竟然真的給!都悔恨自己怎麼不挺身而出。


  王娘子臉色難看極了,搜出荷包那個矮婦人臉色也青了,荷包里不過五兩銀子啊,早知道她不要搜荷包,去看門了。


  金滿堂又取出一錠十兩銀子,高舉頭上,好整以瑕地道:「誰與此事無關,又願意息事寧人的,賞十兩銀子。」


  「我!」矮婦人把手中如燙手山芋的雙燕荷包扔了給王娘子,衝到金滿堂跟前,哈腰道:「姑娘,我願意。」說著便伸手去接。


  金滿堂卻把元寶藏於身後,揚眉道:「拿了銀子后,保證不害人?」


  「不害人。」矮婦人目光追隨著那叫人揪心的銀元寶去,哪裡還曉得害人不害人的事,只順著金滿堂說話。


  金滿堂把元寶丟給她,「你可以出去了。」


  矮婦人謝天謝地,把元寶塞進胸兜里,趕忙走了。


  其它的人見狀也連忙表忠心,絕對不會胡說八道人云亦云了。


  金滿堂數了數人頭,一共四個,拿出四個銀元寶一一打發了去,又對守門的豬肉陳道,「這位叔,數你最深明大義,往後若有事要幫忙,儘管找我,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我金滿堂絕不推搪。」


  豬肉陳忙哈腰點頭道:「金姑娘哪裡話,姑娘菩薩似的人才,我家裡有事,我先走了,姑娘你忙。」他連忙奪門面出,又把門從外面綁住,生怕銀元寶被追回,捧命根似的捧著往家裡飛奔。


  兒子娶媳婦的錢,給老哥添只牛的錢,什麼都有了!


  待水靜鵝飛,院子氣氛僵到極點。


  王娘子、抱布的掌柜、褐衣婆子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懂如何應對這意料之外的場面。


  金滿堂招呼娟兒,從她屋裡再取出五十兩銀子,全部放在那角未倒的織機案頭上,然後笑著對掌柜道:「你說,你要多少銀子才願意把這匹布放下,給我看看到底我娘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不?」


  她揉揉眼睛,才又慢條斯理道:「我一向大義滅親慣了,父親給我打得不敢露面,若這母親真是個毒婦,我定當親手扭送官府。」


  明明是一個又矮又瘦小丫頭,言談間卻給人一種莫測高深的壓迫感。掌柜被她這種氣勢震懾,暗捏把汗,有些無措地望向王娘子。


  「掌柜的一向公正,說什麼銀子呀,你說是吧。」王娘子手心冒汗,事情峰轉路轉,已經跳出她能掌握的方向,她自己也沒了分寸。


  掌柜點頭,將布匹打開來。錯落有致的蘭草紋很是精巧,金滿堂能看出哪個位置用來裁成袖子,哪個位置是袖口及裙擺,可是花紋上隱藏了什麼會令朱家退婚的玄機,卻是看不出來。


  既然不通門道,那就找個懂的來。金滿堂朝後頭揚手,說道:「娟兒,去請奶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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