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裡夢魘
清晨,東宮正院。
余舟這幾日無聊的很,像一隻金絲雀被困在這偌大的宮殿里,飛不出去。
小滿說道:「郡主,有些起霧了,披件衣裳罷。郡主不如找殿下去說說,帶您去外面尋個地方待待。」
余舟接過那件夾絨的白色銀邊披風,道:「今日都初六了,整整六日我一眼外面的風景也沒有瞧見過,太子殿下總是那麼忙,怎麼會顧得上我。」
說完又蹲下身去。
余舟閑得發慌竟然開始在院子里修剪花花草草,四周無人,只有小滿跟著遞工具。
小滿在一旁暗聲說:「郡主,前幾日王爺來信了,說是已經請了旨意賢王殿下大婚後便出京遊歷,也請郡主記得找機會離開。」
余舟聞言放下了手中銅製花木剪刀,蹲在地上看著面前的海棠樹,頭埋得低低的,說:「小滿,我想出東宮去散散心,悶得慌。」
沈謹這時剛好從東宮別苑過來,想起來有餘舟這個人,打算看看她在幹什麼,一進門就看見偌大的院子中央這小人兒縮成一團蹲在女官小滿身旁,地上都是海棠葉子。
沈謹眉頭一皺道:「余舟,你幹什麼呢?誰讓你動這棵樹了。」
余舟聞言張皇失措地站了起來,作禮道:「清月參見殿下,不知道我犯了什麼錯,殿下如此生氣?」
女官琥珀卻走了出來道:「郡主,這棵樹是殿下生母生前栽下的,殿下一直精心呵護著,最寶貝不過。」
小滿氣急:「可你明明知道,卻不加提醒我們郡主,你定是居心叵測!故意引得郡主犯錯。」
沈謹這棵木瓜海棠是他母親林錦所留唯一,看著滿地的樹葉,一個箭步上去不由分說直訓道:「你不知道可以問,東宮不是什麼東西你都可以碰得的,這樹也不是你可以隨便侍弄的。你回清華殿閉門思過去罷。」
余舟來了京都就沒少挨打訓罵,早就習慣了,作禮道:「是,殿下,是清月無知愚蠢,想要用所學的雜爛手藝給這比我都尊貴的海棠修剪枝葉。清月這就去閉門思過。」
扔下了花木剪刀給小滿就提裙快步回了清華殿。沈謹打得並不是太重,余舟臉上也沒有多疼。
小滿拿著花木剪刀跪下說:「殿下,我們郡主是無聊的緊才找事情做的,可這花草是從後院一直修到前院來,琥珀姐姐和小人沒有阻攔才釀成大禍,求殿下寬恕郡主!」
琥珀被小滿這番話說的如芒在背,發了急說:「明明是郡主自己沒見識的看不出好壞,怎好怪到別人身上!」
沈謹發話道:「來人,把琥珀以頂撞太子妃為由拉下去張嘴二十,小滿以未能及時阻攔太子妃打二十手板。」
「是,殿下。」
說完沈謹就離開了東宮去了別苑。
余舟心疼小滿的手被竹板子打得皮開肉綻,小滿一回到清華殿就趕忙命人拿了上好的藥膏出來。
「小滿,你坐下,我給你上些葯止痛癒合傷口。」
小滿怔愣:「郡主,小人是女官,小人是奴,不能與您同坐。」
余舟命人拿了一把矮木凳來,讓其餘女官都下去了,拉過小滿把她按在了矮木凳上,「沒事。」
然後坐在小滿面前輕扶起她一隻手,從白瓷圓藥盒里剜出一塊白嫩透亮的上等藥膏放在她手心裡慢慢打圈,問道:「疼嗎?」
小滿從小到大都被人欺負,都說她是樺國人和邊疆人的混血野種,沒人待見沒人疼,看著眼前的余舟——她是第一個對她這麼好的人。
「郡主.……謝謝你。小滿一點兒也不疼了,都是琥珀那腌臢人的錯,這幾日她就一直找清華殿的茬,沒完沒了的,今日根本不是郡主的過失。」
余舟蓋上了藥盒蓋子,又捧起小滿的雙手吹了吹,說:「你為我擔心我明白,可是我們本就不會在這裡久留,和他們置氣幹什麼。」
小滿點了點頭說道:「郡主說的是,王爺派來的線人同小人說了,王爺在賢王殿下大婚二日便會離京,請郡主趕緊找機會求旨出京。」
余舟放下了小滿的雙手。
前些時候余舟喪親選比的疲累在這東宮休養生息,美食甘寢里也回過味來,一張圓臉被折磨得瘦成了錐子臉,現在也充滿生機日漸圓潤回來了。
「小滿,說會話吧,我突然有些不知所往,看不見未來的日子怎麼過。」
余舟趴在明玉桌上,臉貼在手上,眼神迷惘:她現在猶如身墜霧裡,記得住卻看不清來路,知道想要什麼卻辯不明歸處,茫茫濃霧裡透著光可摸不到一點可以依靠的東西。
且余舟自從與至親天人兩隔,總是時不時地會有夢魘,半夜驚醒。
夢裡,她本騎著一匹白馬急奔,模糊不清的聽到有人喚她舟舟,伴著鈴鐺啷噹作響,聞有孩童吟唱歌謠聲和烏鴉鳴叫,可卻聽不真切到底是什麼。
倏地回頭看見身後猛追過一隊人馬來,個個黑衣赤發,面帶著陰森可怖鬼臉面具,黑黢黢的夜裡只看得見他們一雙雙眼睛直勾勾盯著你看,如鬼魅一般游移纏繞著她周身,走動卻毫無聲響。
一次次夢裡掙扎逃亡,可無論她選擇走哪條路,她卻永遠也跑不掉,哪次也掙不脫.……
「啊!」
是夜,余舟驚醒乍然起身,汗浸濕透了內衫和中衣後背,額頭冷汗止不住的往外冒,手顫抖地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呼吸好久緩不過勁來。
「郡主,您怎麼了?」值夜的女官聽了聲音急忙趕了過來,看到余舟魂不守舍坐在床上
「入京以來已有五次夢了.……」
五次……每次都是逃不過命運。躺在床榻上醒也醒不來,身體像是被夢中鬼祟束縛,根本動彈不得,拼了命掙扎才能睜開眼睛再看見這世間。
女官點了盞燈,又拿了水盆和巾帕進屋,通知了掌事女官小滿來。
「什麼夢?」
「小人不知道,小滿姐姐快去才是,郡主臉色煞白很是不好。」
小滿聞言急匆匆趕到,拿了套乾淨換替的內衫中衣,又吩咐旁的女官拿了些茶水來。走到余舟身邊,作禮詢問道:「郡主,您怎麼了?」
余舟回神不打算多說,只是下床穿了鞋應:「給我拿杯水來。」
小滿走到桌前倒了杯七分滿的水遞給了余舟,又拿了件衣服給余舟披上。
余舟倚在窗前,喝了一口清水,她懷疑自己陷入的是一種死循環,無解而永恆存在。若再這樣夢魘下去,自己會不會永遠被困在那個夢裡?余舟把瓷杯放在窗邊望著窗外慢慢升起的太陽。
「沒什麼,噩夢罷了。」 ……
齊是幫沈謹整理著上朝穿著的衣衫,說道:「殿下,東宮傳話說,昨夜快四更時清月郡主被夢魘驚醒,清華殿里點燈鎮鬼,后再未眠。」
沈謹掐了掐眉心道:「她夢魘此事只昨夜有嗎?」
齊是整理好沈謹衣衫后,退到一旁應道:「回殿下,郡主進東宮后是僅昨夜有夢魘的。」
沈謹走到門前心想:莫非是昨日訓她過火了?可自己也沒說太多重話,她是傷心了么……那夢魘可不是什麼好治的心病,真是因自己,她這病可就得自己去治了。
「算了,先上早朝去,回來時去東宮看看她怎麼樣了罷。」
隨後七進七出跟著沈謹走出了東宮別苑,前去奉天殿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