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君莫進
青石街縱橫,店鋪林立,即便是七月沉悶的午後,頭頂就是毒辣的日頭,街上依然有很多行人。
這是個繁華的小鎮。
在這繁華小鎮的主街上,琳琅滿目裝潢考究的一堆店鋪中,一眼望見的,卻是開在街角嘎達處的一間小酒肆。
它太破了,與這繁華的街道格格不入。
六張破木桌,幾條爛板凳,兩扇晃蕩的木門,一個人高的缺口大酒翁,和這酒肆生意一樣,都是祖上傳下來的。
這家破落的小酒肆開在鎮子最繁華的街道上,生意格外差,六張桌子,重來沒有坐滿過。
倒不是它的酒不香,這店裡的酒香飄十里。
也不是它的酒不好喝,這店裡的酒,烈的辣喉,綿的回味悠長,比鎮子最好的酒樓杯莫停里最好的酒桃香三千里也不差,都是好酒中的好酒。
那為何生意如此差?
實在是這店家太懶了!
屋子四處漏風他不修,瓦片碎了漏雨他不補,開酒肆的他還不賣下酒菜。
撿根瘦竹竿挑塊紅布寫三個字往地上一插,就當招牌,這紅布酒招也早被歲月侵蝕得面目全非,若不湊近了仔細看或是目力極好的江湖高手,絕看不出那殘舊酒招上有巴掌大的三個字,君莫進。
君莫進,就是這店家的待客之道。
店裡還有七八個客人喝酒,這胖掌柜就趴在櫃檯上呼呼大睡。
店家懶,小二跟著懶,別家的店小二都在門口吆喝著引路人進店,這小二莫說招呼人,客人招呼他打酒,他還不想理,眯瞪著眼靠在酒翁上,時不時不耐煩的揮下抹桌布趕落在臉上的蒼蠅。
這酒肆喝酒的酒客也不與這無理的小二計較,見小二憊懶,就將銅板扔在櫃檯上,自取了裝好的酒罈子去喝,畢竟放著不遠處的杯莫停酒樓不去來這小酒肆的,不是兜里沒兩個銅板的落拓客就是滿肚子酒蟲的酒中仙。
喝酒環境不咋樣,但要聽江湖,據孔家百年一出的天才說書人孔三公子說,這種地方最好不過。
「聽說了嗎,三日前,美君子率五百水鬼上了杏花嶼,將昔日神拳派老掌門梁元恆一雙手骨打碎倒吊在了渡口。」
美酒幾杯下肚,沒有下酒菜,就有閑不住的擺談些江湖事做消遣。
「啊,神拳派老掌門梁元恆隱退杏花嶼不參與江湖紛爭多年,如何惹了這水鬼頭子?」
「哎,聽說是為了一根五十年的山參。」
此話一出,小酒肆里三三兩兩坐著喝酒的人都沉默下來,連喝酒的動作都不那麼豪氣了。
過了許久,才聽人咬牙忿忿道,「哼,什麼無常索下奪命仙,能在黑白無常的勾魂索下救人,她救了幾個人?我看她女冥王才是真,把這好端端的武林攪成了地獄,惡鬼橫行,盜匪四起,放眼江湖,儘是惡人!」
酒肆里的其他人聽到一半兒就全白了臉,到最後更是噤若寒蟬,只不住地往嘴裡不住的灌酒壓驚。
空蕩蕩的大堂,壓抑得讓人難以喘息。
「說得好!」忽聽一女子清脆的聲音在屋頂響起,還有激動的鼓掌聲,「這位兄台說得極好。」
這間街角破落的酒肆雖然破,但也沒有破落到仰頭就能看清屋頂人的地步,是以,眾人仰頭,除了看到幾張陳年蜘蛛網掛在黑漆漆的屋樑上,那小姑娘的的裙角都沒看到一片。
「誰在上面?」獨坐牆邊的大漢拔出刀來大喝。
「緊張什麼?」屋頂上的小姑娘驚訝道,「怕人聽見?」她說,「放心,我都看著呢,除了你們,這裡再沒旁人。」
「那姑娘又是何人?」聽她這麼說,拔刀大漢雖柔了語氣,卻並沒有將刀收起來,他依舊警惕。
這拔刀大漢一臉絡腮鬍,長得五大三粗的,看著不修邊幅豪放不羈,卻是個謹慎人。
「我?」那姑娘反問一聲,眾人正聽她是誰,卻聽她突然轉了語調,氣憤道,「我看她不順眼很久了,只嘆拿她毫無辦法。」
拔刀大漢這才將刀收了起來,皺眉勸道,「姑娘慎言,當心.……。」
「我怕?」屋頂上的姑娘卻格外囂張,「我雖不能將她怎樣,她也不能輕易將我怎樣。」
聽這口氣,倒是個厲害人,
「行走江湖,還是要小心啊,都說人間莫管鬼神事,神鬼莫測.……」
拔刀大漢還要再勸,屋頂的小姑娘卻不耐煩道,「如今江湖人都這麼沒血性了么,個個背著劍提著刀,卻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這話說得酒肆里七八個酒客都漲紅了臉,卻還是無人敢說話。
那好心提點的拔刀大漢聽她如此不客氣,搖了搖頭,自顧自喝酒了。
沒聽見人接話,那姑娘又吆喝道,「剛剛那位勇於直言的兄台呢,莫學這些慫貨,繼續講呀,有本姑娘看著,保管沒有旁人靠近這裡。」
剛剛說話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刀客,他也只是一時氣憤,少年人嘛火氣旺,管不住嘴,如今想想卻有些后怕,但屋頂的小姑娘都這麼有勇氣,他怎麼能太膽怯呢,「講、講什麼?」
他結巴道。
大概屋頂的姑娘也不知道講什麼,好一會兒屋頂才有困惑的聲音傳來,「就講這姓梁的老不死被殺了,殺人的又是羅生門的美君子,這事兒與女冥王有何干係?」
「你竟不知?」這年輕刀客倒是一驚。
屋頂的姑娘更驚,「這竟是件江湖皆知的事嗎?」
「當然,莫說江湖,就是朝堂的人都沒有不知道的。」年輕刀客說到此處,就有些氣憤,「女冥王手下的惡犬為了給她續命,四處尋人蔘靈芝,買賣不成就強買,強買還不成就強奪,將人蔘炒到了天價,姑娘可知,現如今市面上,一支五十年的山參價幾何?」
「多少?」
「五百兩黃金都拿不下來。」
「真是天價。」屋頂姑娘的驚訝,接著氣道,「她竟吃了這麼多黃金,這活脫脫一隻吞金獸啊!」
這話將樓下的人都逗笑了,連靠著酒翁打瞌睡的小二都嘿嘿笑起來,樂得像只偷到油的老鼠。
「懷璧其罪。」等眾人都笑夠了,那少年刀客才老氣橫秋道,「若不是女冥王的人將人蔘炒到天價,羅生門那水鬼頭子如何會為了一根五十年的山參冒險上杏花嶼去殺梁老前輩,你說與她有無干係?」
屋頂上的姑娘恍然大悟,「倒有點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