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公庭何人
刺史府門前的軍士,看到那三人都是身著鐵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於是便也沒有多做盤問,便由得三人將那蟊賊帶走了。
那蟊賊被李延昭押著,從刺史府門外經過的時候,便不再徒勞掙扎,任李延昭與二人一起,押著他走上了客棧的二樓。
到得居住的房門前,張興早已掏出入住時店夥計留給他們的鑰匙,打開了那扇房門。進屋之後,李延昭不由分說便扯過房樑上的套馬索,將那蟊賊捆了個結實,然後將套馬索的另一端甩過房梁。
他費力拉動著那根套馬索,直到將那蟊賊吊到腳尖堪堪著地,方才滿意地將手持的這一段套馬索栓系在自己這邊數人胡床旁用來放置雜物的一隻小柜子腿上。
被捆了個結實,只有兩隻腳尖堪堪著地的那人,環視了一番這間客棧,而後看了看此刻躺倒到胡床上,眼見準備睡覺的諸人,冷靜道:「爾等絕非本地軍卒,對不對?」
李延昭扯過毯子蓋在身上,衣甲都沒有卸去,聽聞這人問話,也只是微不可聞地冷哼了一聲。
本地軍卒還住客棧嗎?這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的問題。李延昭對此人也是興趣缺缺。方才十字固他也沒下死力,想來此人胳膊應當是無事。而且李延昭已決意將此人交給官府處理,因此也制止了張興牛二壯兩人對他的踢打。
還是自己這個辦法能讓此人記憶深刻。李延昭不無自得地想到。任誰被五花大綁著吊到房樑上,只有腳尖堪堪著地,這麼吊個大半夜,也不可能記憶不深刻。
見三位軍卒都不理會他,那人心中又是大急,呼道:「放開我,我乃公庭是也!爾等已經鑄成大錯,當下放我離去尚還來得及,若到天明,包讓爾等小命不保!」
那人聒噪不已,令正準備入睡休息片刻的李延昭心煩不已。李延昭在身旁摸索了半天,又到窗台上找到了那塊包裹泥塊的破布,而後大步流星地走到那人面前,將那塊破布揉吧揉吧,那人眼見他拿著一塊破布大步而來,已知其意。連忙閉上了嘴。
然而李延昭卻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他用左手死命卡住那人兩腮處,那人掙扎了半晌,最終還是抵不住李延昭打大力掐腮,心有不甘地微張開嘴。
見他終於張開嘴,李延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右手中揉成一團的破布塞到了那人口中。隨著那破布入口,一股濃重的灰土味便在那人口中蔓延開來。李延昭環抱雙臂看著他徒勞地掙扎了一會,被破布堵住的嘴巴難以發聲,遂滿意而去。
臨睡前,李延昭又將幾人身上佩刀解下通通收攏起來,然後他便躺倒在胡床之上,未到一刻鐘,已經沉沉睡去。
被捆吊著的那人,嗚嗚了好大一會也不得發聲,身上套馬索捆得又緊,掙扎了小半個時辰,終究是徒勞無功。只是身體被吊起微懸著,腳尖堪堪著地,甚是痛苦。腳尖之力,又是支撐不穩,連連打轉,心中對李延昭這幾人,早已是恨極。
李延昭一覺睡到晨光熹微之時。起身看看周圍,牛二壯與張興倆人還睡得正香,便是連半吊著的那人也是早已歪著頭睡熟。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許惡趣味,將拴在櫃腿處的繩結一松,伴隨著房樑上套馬索的唰唰聲,嗵地一下,那人已是摔倒在地。
熟睡中猛然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那人乍然痛醒,隨即便滿含怨憤地看著李延昭。
李延昭倒也不言語,上前取出那人嘴中的破布扔掉,而後又將他身上的繩子鬆了一松。不松倒還好,一松之下,那人倒直接癱軟在地上,酸麻之感頓時傳遍全身。
李延昭也懶得與他廢話,待他自己活動了一會,血液流通之後,又取過套馬索,將他雙手捆了個結實。
不知出於什麼心態,昨天夜裡至為活躍的他,此刻卻再也未發一言,只是任李延昭捆住了他的雙手,而後眼睜睜看著李延昭叫醒二位部屬,然後三人披掛整齊,腰懸弓刀,再押著他出了客棧,一路向州治府邸而去。
雖然離刺史府不過幾十步遠的距離,然而這支特殊的隊伍在向刺史府前進的路上,還是吸引了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
甚至不乏有好事者上前問詢,而李延昭卻只是笑而不答。想來自己等人並非姑臧城內兵卒。未經申報批准等手續,越俎代庖地布下監視,雖將這蟊賊一舉擒獲,然而此種越俎代庖舉動,難免有狗拿耗子之嫌。
自己只不過是進州治來彙報工作,順手打魚捎了鱉擒住這個小毛賊,哪能太過招搖。將此人交給州治使君,由對此人焦頭爛額的使君來處理,大抵是最好不過了吧。
然而當三人押著那蟊賊,再次來到刺史府門前,準備取出堪合路引時,卻見刺史府的守門軍士,目不轉睛地盯著李延昭押著的那名蟊賊。皆驚呼出聲:「小郎君!」
小郎君?李延昭此時滿腦袋的問號,簡直一臉懵逼地看著兩位守門軍卒。
小郎君是何人?自然是郡府張使君的親侄兒,涼州世子、撫軍將軍、武威太守、西平公、霸城侯張駿張公庭了。
張駿身上掛著這一長串的封號,使得他在李延昭眼裡,頗有一番「五道杠大隊長」的風度。關於張駿的傳說,他早先在廣武郡的時候,就沒少聽說。
涼州第一代刺史是張軌。張軌有二子,長子張寔,次子張茂。張寔子駿,便是此刻被他擒獲,又押在手中的這位小郎君了。
張寔被京兆人劉弘所策劃的謀叛刺殺之後,因駿年幼,便只得由張茂攝事。然而張茂又並無子嗣,兄弟倆因此,便也不存在奪嫡等蕭牆之禍。張茂為了安定人心,亦是為了表明心跡,即位后便封張駿為涼州世子、撫軍將軍、武威太守、西平公。至於霸城侯,乃是建興四年時,晉廷給予張駿的封號。
難以想象,便是這樣一位含著金鑰匙出生,祖上兩輩皆在涼州一片草莽中起家,安定人心,奠定基業,才創造出涼州今日局面的這位高門的後代世子,居然是一個夜微行於邑里的採花賊。
李延昭的目光一片獃滯,望著眼前這難以收拾的局面,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涼州危矣!
且不論張駿的叔叔,現任涼州牧張茂還有幾年好活。就憑涼州現在的實力情況,再發展個十年二十年,尚未可知能否執戈東進,與匈奴劉趙爭奪關中沃土。
然而若是張茂挺不過這十到二十年,兩腿一蹬去見了老爹張軌,再由這位士族紈絝張駿即位成為涼州牧,就憑著半夜翻牆去玩弄民女的這種做派,涼州恐怕真的要完。
眼見得守門士卒大步前來,解開了張駿身上的繩索,張駿回頭輕蔑地瞟了他們幾人一眼,而後在一個士卒的攙扶下向著刺史府中行去。李延昭終是支撐不住,頓時委頓於地,就差做悲憤狀仰天痛呼:「先公啊!」
大禍已經闖下,然而正事也不能耽擱。李延昭愣神了半晌,終於還是反應過來,拿出堪合與路引,請求守門士卒予以通報,並再一次破財,從錢袋裡取出一吊錢塞給那守門士卒。
那守門士卒掂了掂在手中那沉甸甸的銅錢,然後喜笑顏開地對著心情沉重的李延昭道:「將軍稍待,小人馬上進去通報此事。」
一時間,大門外只剩下面面相覷的李延昭三人。雖然此時正是六月天,李延昭卻彷彿感到了絲絲寒意,從腳底直往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