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夜擒蟊賊
姑臧乃是州治之所,城中士族高門不知凡幾。而李延昭等三人此刻遊走的地段,卻是處在城西地帶的平民聚居區。
三人散步消食的功夫間,路上已經遇到了數隊全副武裝巡城的兵卒。那些兵卒見三人信步遊盪,又是身著鐵甲,腰懸弓刀,一副軍中兵將打扮,便例行公事地攔住三人,勘驗了三人身份便放行。
只是臨別之時,都囑咐三人城中最近局勢未靖,時有蟊賊出沒,專事入室對此間民女做些無法言說之事,囑咐三人慎重而行,勿要掩匿行跡,以免被巡城軍士當成賊人。
兵卒們的叮囑,卻是激起了李延昭的好奇心。他心道州治之所,使君腳下,竟然還有這等作惡多端的賊人。奇的是州治府尹竟然遲遲未能捉拿賊人,致使城中民女屢屢受苦。李延昭頓生不平之心,暗暗決定今夜便要試著捉拿此賊人。
然而生出想法來容易,實踐起來卻是頗有難度。姑臧城本是匈奴所築。張氏執掌涼州之後,又在原城基礎上增築四城,街衢相通,長七里,闊三里,乃卧龍形。如此大的一座城中,又如何去追蹤那位惡行累累的蟊賊呢?
雖然李延昭已經根據巡城士卒們的描述,將眾多受害人所居的這片平民區劃定為蟊賊常常出沒的地點。然而若要從這片廣闊的居民區內,將這個蟊賊揪出來,也絕非易事。
望著一籌莫展的兩位手下,李延昭一時間也沒了主意。三人漫無目的在這片平民區的背街小巷中悄無聲息地行走著,任誰也沒有再開口。
約莫用了半個時辰的功夫,三人將這片平民區尋了個遍,也還是一籌莫展。眼看將到亥時時分,各坊的坊門便將關閉。李延昭卻靈機一動,叫上二人直奔一扇坊門而去。
坊門旁正立著一名小吏,眼見坊門外有三名身著鐵甲,腰懸弓刀的兵卒直奔而來,忙從尚未關閉的坊門處迎出來,拱手道:「不知幾位老兵,有何貴幹?」
李延昭亦是拱手,而後走進小吏,湊上去耳語道:「最近城中夜間頗不太平,小史可知其間內情?」
小吏一聽,嘆道:「嗨呀,不瞞老兵,最近便是這幾間坊中,屢屢有蟊賊趁夜偷入,侵欺坊中女子。張使君也頗為震怒,嚴令巡城兵卒捉拿。只是夜間宵禁之後,坊門關閉,誰也不知這賊子是如何進入坊間的。哎,話說回來,這事近日來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老兵們怎能不知這等事?」
李延昭聞言哦了一聲,然後緩緩道:「我等乃是今日方到姑臧,故而不知。」小吏聞言便笑道:「原來是調任的老兵,失敬失敬。」
李延昭眉頭緊鎖,並未應承小吏的客套話,而是繼續出言問道:「小史可知此等犯夜事件,通常都是在何處發生?」
聞李延昭發問,小吏伸手指向坊門向東那一側,道:「之前數起,俱是在坊間東側這一排。」頓了頓又道:「巡城兵卒雖然每每在街上巡邏,然而卻從未有人發現這個蟊賊的行跡,端得是狡猾。」
交談間,幾人已聽聞城中鐘鼓樓處傳來密密麻麻的鼓聲。小吏聞言,慌忙起身,對李延昭等拱手告罪道:「更鼓已響,余自當即刻關閉坊門,幾位老兵恕余失陪。」
李延昭聞言笑道:「如此,小史便去罷。」言罷便領著牛二壯與張興二人,自行離開。
三人走到坊東側。李延昭來來回回將東側的牆頭視察了一番,而後又抬頭看了看街對面,不遠處正是自己所居的那間客棧。客棧靠北側有一扇窗戶正開著,李延昭細細一觀,想來竟是自己等人所居的那間屋子裡的窗戶。
一時間,李延昭心中頓時有了主意,他喚過二人,令二人在街邊建築角落、陰影中隱匿行跡。他則轉過街去,走上客棧二樓,然後便守候在窗邊,從推開一線的窗戶向外看去,坊東側的牆頭盡收眼底。
客棧再向北,便是刺史府邸。這蟊賊竟然選在這等位置作案,也難怪張使君會震怒,繼而下令姑臧府尹不遺餘力地緝捕這名蟊賊。這簡直是視張使君如無物啊!今日這蟊賊可以潛入刺史府左近坊市作案,難免明日就不會潛入刺史府作案。
昨日便沒有休息好,今日又是一整天的奔波勞累,李延昭的神經早已有些不堪重負,坐在窗口邊不大一會便雙眼迷離,倆眼皮打架不止。每到這時候,他便強迫自己睜眼望向對面牆頭。然而不多時,又是眼皮打架,昏昏欲睡,直弄得他不勝其煩。
最後,李延昭索性拿過一旁的套馬索,然後甩了半截在房樑上,然後拉下來的雙股繩結成一處,而後牢牢栓在自己髮髻上。
這樣一來,李延昭便完成了一個自動叫醒的機關,儘管每次瞌睡被叫醒的後果就是……頭皮有點疼。
李延昭自己在客房臨窗處正在與周公的誘惑進行殊死搏鬥之時,隱藏在樓下迴廊里、水缸后的牛二壯與張興兩人,卻早已靠在一邊,沉沉進入夢鄉。
二人一樣是連夜趕路,又奔波一整日,加之晚間又吃了那麼大一碗半羊肉湯餅,此刻即使是倚著牆睡在地上,也睡得頗為香甜。牛二壯甚至還伴隨著輕微的鼾聲啪嗒著嘴,不知在夢中大快朵頤著什麼美食。
又一次被懸在房樑上的套馬索扯動髮髻以及頭皮痛醒的李延昭,聽到樓下傳來的均勻鼾聲,終於是怒不可遏。他一把扯下拴在髮髻上的套馬索,而後透過窗仔細地觀察了一番坊牆四周的情況。見一切如常,方才探出半個身子,沖著樓下壓低嗓子怒吼道:「牛二壯!牛二壯!張興!」
他連呼數聲,然而樓下兩人卻是壓根沒有半點反應。迴廊里不知睡著誰,濤聲依舊。而且彷彿隨著李延昭的呼喝,還高亢了幾分。
李延昭在身上摸來摸去,一時間也找不到趁手的傢伙事來收拾底下偷懶的這兩人。正鬱悶間,卻是摸到了一塊布包裹著的,以前自己當做硬筆所用的那塊干硬的泥團。
本來自上回太守言道鉛筆試製完成,並賜給自己幾支樣品之後,這泥團便結束了它的歷史使命,本來應該被丟掉的。然而李延昭不知是出於情懷還是紀念的奇怪想法,便一直帶在身邊,此刻,這塊泥團終將成為懲罰怠惰者的利器。
李延昭又伸出頭觀察了一番。坊牆那邊的情況依舊如常。他隨即便將窗戶推開了一半,支好撐住窗欞的那截木棍。而後便探出了半個身子,辨別了一番下方黑洞洞的迴廊中,鼾聲傳來的方向。而後便拿著那塊干硬的泥團,對著鼾聲發出的大致方向狠命砸了下去。
依稀聽到「啪」的一聲悶響。李延昭還暗自考慮這一擊究竟有沒有砸中的光景,便聽迴廊中傳來一聲驚呼:「百人將!敵襲!敵襲!」
只聽得下方一陣忙亂,甚至另一邊還傳來砰的一聲,然後水缸的蓋子便被掀翻在一旁。李延昭不由得啞然失笑。隨後壓低嗓子強作嚴肅道:「媽蛋,牛二壯你這個夯貨!襲什麼襲,哪來的敵?讓你們在街邊監視坊牆的動靜,你們倒直接就去見周公了?給我打起點精神來!」
李延昭出聲斥責了一陣,底下迴廊處伸出一個腦袋向樓上望了一眼,而後又很快地縮了回去。李延昭幾乎可以肯定,迴廊里就是牛二壯那個夯貨。
經過這麼一折騰,不管李延昭,還是底下迴廊里,水缸旁的兩人,都已經沒有了繼續沉睡的興緻。就這樣,樓上樓下三個人,六隻眼睛開始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的坊牆來。
牛二壯直直地盯著對面的坊牆,內心中早將對面紅白相間的坊牆,幻想成了一隻巨大無比的烙餅。張興盯著坊牆,直看到坊牆上出現了一張如花似玉的美人,正笑靨如花地看著他,直看得他心花怒放,瞬間將所有的困意拋在了腦後。
只有李延昭枯燥無比地盯著對面那紅白相間的坊牆,心中思緒雜亂。然而坊牆及周邊的情況,卻是盡收眼底。
街上時不時地有巡邏兵卒走過,而樓下牛二壯與張興那邊,不爭氣的鼾聲卻是再也沒有出現。不知道盯了多久,當又一波困意漸漸襲來,迫使李延昭不得不又將懸在房樑上的套馬索拴在髮髻上時,坊牆那邊終於出現了一些不同以往的異動。
李延昭借著月光,清晰地看到從刺史府的方向,有個黑影借著路邊樹木以及籬笆柵欄等的掩護,悄悄潛伏到了東側坊牆的對面。而後他見街上空無一人,迅速地跳出藏身之處,而後飛快地向著東側坊牆衝去。
衝到坊牆牆根處,只見那黑影尋得一處低矮坊牆,而後跳起,雙手扒住坊牆便欲攀爬上去。李延昭見狀急忙解下髮髻上的套馬索,緊張萬分地盯著那黑影的動作。
而正當那黑影將半個身子都探上牆頭之時,李延昭卻突然聽到樓下傳來牛二壯的叫喊:「咄!何人犯夜?」
那一霎那間,李延昭氣得臉都青了。好你個牛二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只見那黑影聽到喝問,動作敏捷地便從牆頭翻身而下,側身便向來時的路逃回去。
想逃?李延昭見那人動作,他已是顧不上許多,翻身便從窗子向樓下跳去。好在二樓的高度尚且不算什麼,李延昭著地時熟練地一屈腿,而後身體順勢向前一滾,將跳下的衝擊力盡數卸去。
牛二壯與張興二人見那人轉身欲逃,心中焦急之下也是拔步急追。李延昭起身之後,發力衝刺,便向那黑影疾奔而去。
那黑影慌不擇路,穿過街道之後便沿著刺史府向前跑去。李延昭奮力衝刺了七八十步,便已將牛二壯與張興兩人甩在後面,而與那黑影的距離,卻是越拉越近。
見李延昭將要追上自己,那人也是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氣,奮力向前跑去,與李延昭的距離又逐漸拉開。李延昭眼見那黑影逃跑心切,與他之間那十來步的距離一時半會竟難以拉近。
又追了二十餘步,李延昭借著月色,看到腳下地上零星有不少小石子。於是靈機一動,迅速蹲下身去,摸到了一塊鵪鶉蛋大的石子。而後站起身來,揚起手猛地向那黑影逃跑方向一甩,那枚石子已是帶起凌厲風聲,直衝那黑影的背後而去。
伴隨著一聲悶響,那黑影已是被石子擊中,隨即悶哼一聲便摔倒在地。李延昭見狀,又是拔步疾衝過去,嘴裡念著「宜將剩勇追窮寇」的名句,奮力一撲,便將那黑影壓在身下。
那黑影緩過勁來,隨後奮力掙扎,想要擺脫李延昭的控制,他這種不老實的表現,卻恰恰激起李延昭的凶性。李延昭摸索著拽到了他的一隻手,隨後站起身,雙腿一卡,又一個漂亮的后倒,一個十字固已是牢牢地控制住了那人。
那人猶自掙扎不休,邊掙扎邊嚎道:「爾敢……爾敢抓我,我乃公庭是也!」
李延昭聽著那人充滿威脅意味的自我介紹,心中更是不忿,右手牢牢地扳住那人中指,而後胯部卡住那人手肘,猛地往上頂了一下。霎時那人便不再掙扎,只是發出一聲綿長而悠久的慘嚎,未受制的另一隻手,不顧一切地死命拍打著旁邊的地面。
「好……好漢鬆手,某……某不敢了。」
聽到那人服軟的話,李延昭方才放開他的手,隨即起身,將他左手牢牢抓住向背後一別,右手卡住他的後頸,便押著他大步離開此地,起身時,李延昭借著月光細細觀察了一番,見那人面貌不過十六七歲模樣,看起來甚是年輕。
走不過十幾二十步,卻見牛二壯與張興兩人氣喘吁吁地迎了上來。李延昭哂笑道:「等你二人來,人犯早跑高昌去了!」高昌遠在數百里之外,毗鄰涼州西側。李延昭此刻抓住那人,心中正是高興,乃出言調笑牛、張二人。
二人眼見李延昭已將那黑影擒獲,俱是氣喘吁吁地跟在李延昭後方,向來時的路走去。
經過刺史府大門時,卻見兩名衛兵站在門前,疑惑地望向這邊,其中一人更是出聲喝問道:「何人方才在刺史府外喧嘩?」
李延昭押著那人頭也不抬道:「我等巡夜,抓了個蟊賊。驚擾諸位,還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