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紅玉與黃玉
明嘉二十五年春
午休過了,明嘉帝看摺子看得眼花,於是喝口茶以明目。
這時,似乎有風進來。雖說現在已經到了春天,淵都還是有點冷的,春花也還沒有開,四下里仍舊是荒涼光景。
這時節揚州大概春稻都播了,是農忙的時節了。
「今日什麼日子了?」明嘉帝眼睛沒有離開摺子,手裡的筆也沒有停,只隨便一問。
曲錦福答道:「皇上,今日初七了。」
明嘉帝這時手微微顫了一下:「初七?怎麼才提醒朕?這日子也是能耽擱的?」
曲錦福跪下:「皇上息怒,咱家是想著,往常也是沒有這樣的……」
「混賬話!今年也是能比的?」明嘉帝有些氣惱,覺得自己這樣莫名發火不對,可是還是想任性地怒上一回。他這一生,對臣子,對下人,都是一個樣地和善,並沒有發過多大的火。因為他知道,那樣的代價,有時候自己付不起。
曲錦福叩首,大氣都不敢出。
明嘉帝又思量一回,嘆氣道:「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情。」
說著,人卻是起了身,走到書櫥那邊,打開一個格子,取出一個紅玉做的珠串,放在桌上。
「叫人八百里加急送去揚州,務必在明日親自交到她手裡。」
曲錦福這時起身將東西捧在手裡,諾一聲。
明嘉帝這時覺得有些冷,把棉衣攏了一下,道:「關窗!」
曲錦福上前去關窗,似乎花的時間有點長。之後又到明嘉帝面前道:「皇上,小紅兒姑娘來了。」
明嘉帝方才還是陰沉的臉一下子光明起來:「快叫進來。」
於是那門便開了一條縫,小丫頭蹦蹦跳跳跑進來。一身淡紅色衣裳,明艷歡快。
「以後朕不議事的時候,這孩子進來便不必等朕回話。」明嘉帝看著落墜紅搓著手坐在地龍旁邊烤火,眉頭有些皺。
曲錦福忙回了是,又取一個新的手爐給落墜紅,拿了東西退了出去。心裡對這小丫頭感激了十二萬遍!
「紅兒在宮裡這些天,倒是長高了些。」
似乎小孩子長個子都比較快,一兩年,甚至不用那麼久,便能察覺出變化。
「真的嗎,我長高了?」
落墜紅摸著自己的頭頂,很是興奮。
明嘉帝看著她快快樂樂地在那裡比劃著,想著曾經的種種,於是道:「紅兒自幼失了父母,可是有什麼缺憾?」
落墜紅稍微露出一點點憂傷,不過立刻又沒有了:「紅兒有哥哥啊,哥哥待我最好了!」
明嘉帝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回答,笑問:「若是叫紅兒做朕的女兒,紅兒可願意?」
落墜紅有那麼一點點吃驚:「做……皇上的女兒,那不是公主么?」
明嘉帝點點頭:「對,做朕的公主,朕把這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你。給你找這天下最好的男子做丈夫,你會一生都像現在這樣快樂。」
落墜紅想想又有一點點吃驚:「那,可是,我不是皇上的女兒啊!」
這一句話,叫明嘉帝清楚了不少,卻是笑笑:「朕知道,你這性子與你那哥哥是最相似的,都不在意這些名利。到日後你便會明白,這些東西,朕給你,自然是有它的用處。你可是答應?」
落墜紅看著明嘉帝殷切的眼神,覺得拂了長者意似乎不太好,於是商量道:「那紅兒做皇上的乾女兒吧,紅兒以後會像對哥哥一樣對皇上的!」
這話自然不成體統,不過明嘉帝是明白她的意思的——落加藍在落墜紅眼裡便是如父親一樣的角色了,她這樣說倒是也無可厚非。明嘉帝也不在意這些,一個稱謂罷了。
明嘉帝把腰上系著的黃玉佩解下來,招手讓落墜紅過來,親自將這東西系在小丫頭腰間。
「朕沒有什麼好送你的,奇珍閣里的東西你也未必看得上眼,這玉朕戴了許多年,多少沾了些貴氣,你且當平安福一樣戴著,等明年你十五生辰,朕再送你其他的。」
揉揉小丫頭的頭,明嘉帝覺得有些幸運,卻談不上圓滿。
也許果然是人心不古慾壑難填,他越想彌補的,偏是沒有辦法彌補。這一刻終於有那麼一個人了,他卻是還不滿足。
也許,是真的有那麼一個人,在他心裡揮之不去。
鍾離啻這邊暗中調查也是差不多了,想著明日是不是該與那群揚州官員再見一面,這次當然是要在府衙里相見了,算是一次正式的見面,也許是最後的見面。
這兩個人卻突然收到唐雲的邀請,說是園裡的春荷開了,請二人前去觀賞。
鍾離啻知道,這個節骨眼上,自然不是「賞荷」這麼簡單,揚州總是要表個態,試探一下這兩個毛頭小子的深淺,看有沒有什麼突破,或者已經鋪好路了,請他們去走也不一定。
「看來他們這邊是有所準備了,今日這荷花,恐怕要賞些周折。」
宇文素戟看著鍾離啻,等著他下決心。
「既然都已經開動了,就去看看他家的荷花,到底有什麼不一樣,總要給人家機會去了解。」
鍾離啻放下那請柬,劍眉上挑,幽幽地站起來。
於是底下的人便準備著,去了揚州知州唐雲的別苑。
唐家到底是江南大富,宅子修得果然大方,尤其是這別苑,更加精緻,看著倒是賞心悅目。
唐雲在門口迎接了這二人,一路到客廳,盡顯地主之誼,沒有半分錯漏。
上了茶,唐雲盈盈笑道:「王爺與公子能來,實在是唐某的榮幸!」
鍾離啻沒有說話,只淡然笑一下。宇文素戟只好救場:「唐大人說笑了,小王爺與在下皆是晚輩後生,長者相邀,自然是卻之不恭!」
鍾離啻這時突然覺得,如果日後自己到蜀地了,應該請宇文素戟做軍師,他這個人打官腔太到位!
唐雲哈哈一笑:「公子折煞下官了!公子是皇上看重的後生,自然與一般人不一樣。到時還請公子莫要忘記我這遠在揚州的小吏!」
宇文素戟點點頭:「到時若果然應了知州大人一番美言,定然是不能忘懷。素戟感銘在心。」
於是這二人便開始了一段不怎麼有意義,卻又似乎必不可少的「白話家常」一樣的官話,比如你家父身體怎樣,你家兄可還健康之類。鍾離啻在旁邊自顧喝他的茶,自動忽略這兩人這段對話。
他知道這趟必然不是話話家常,了解一下對方的家庭情況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