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勿復當年怨
明嘉二十五年春
明嘉帝看著江南遞上來的摺子,六百里加急的印子,倒是件大事情。
落墜紅看著明嘉帝皺得越來越緊的眉頭,手裡拿的糕點也放下了,稍微試探著問道:「皇上,是出了什麼事情了?」
明嘉帝點點頭:「你那表兄鍾離啻,你可知道?」
落墜紅想起衛城梅園裡吹笛子的痞少年,有些皺眉,不過想著他好歹是自己的表兄,就勉強承認:「聽哥哥說起過。他,是怎麼了么?」
明嘉帝笑道:「有人彈劾他,說他在江南胡作非為,十分惡劣。」
落墜紅這時連手裡的糕點都掉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有些恐懼:「他,不是這樣的人吧?」
明嘉帝哈哈笑了:「宗室的人是什麼樣子的,朕還不清楚么!他們這樣說,到底是塞在嘴裡的肉,哪怕是傷了牙齒,也不肯鬆口。等牙壞了,他們一個個就來跟朕哭窮嘍!」
落墜紅對他什麼肉不肉,牙不牙的話並不理解,但從話里聽出來了,皇上還是向著她那個表兄的。
「皇上啊,」落墜紅看著明嘉帝,抿著唇,小心問道:「我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啊,好久沒有見到了。紅兒有些想哥哥了。」
明嘉帝放下手裡的摺子,對著落墜紅問:「宮裡,不好嗎?你姐姐不是在的嗎,她陪著你呢!還是宮人給你使臉色了?」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明嘉帝語氣雖是柔和,眼睛卻半眯著。
落墜紅搖搖頭:「宮裡倒沒什麼不好,姐姐也好,宮人們也沒有為難我。我就是有些想哥哥了。」
……
這一幕,與曾經,何其相似!
「皇上,我許久不出宮,待著不舒服了。我阿弟可沒有在朝堂給你惹禍吧?」她拽著他的衣角,眨眨眼。
「婉兒在宮裡不好么,朕陪著你,等孩子生下來,去江南玩一玩,如何?」他攏她入懷,眼神寵溺。
「婉兒想阿弟了。皇宮好大的,皇上平日這麼忙,好幾天都見不著你,婉兒一個人了!」那人幾乎要委屈地哭出來了,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
「瑞清,朕不是叫他隨白家出關去了么,男子漢就該去殺敵立功,你這麼拴著他,日後哪裡會有出息!」他折了桌子上玉凈瓶里的梅花,戴在她頭上,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冷了臉色。
「哦!」
他感覺到她眼眶裡的淚水,卻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可惜,初瑞清沒有再來皇宮,那個人在那天以後,也再沒有鬧著要去見自己的弟弟——也許,那個時候,她就有些察覺,再也見不到了?
他曾經刻意保護的,那麼小心翼翼,卻仍舊碎了,留給他一個支離破碎如今。
……
「那等他回來了,朕叫他來宮裡看你,給你帶好吃的?」
明嘉帝摸摸落墜紅的頭,寵溺道。
落墜紅聽著很受用,於是點著頭,開心地繼續吃她的糕點。明嘉帝看著她這麼開心,微微笑了。
……
落墜紅離開大殿後,明嘉帝的臉色立刻陰冷下了。曲錦福進來等他問話。
「落加藍可有消息?」
明嘉帝重新拿起一份摺子,看似不經意地問。
曲錦福只好照實回答:「先時有落家的求難書,後來……便不知所蹤了。」
明嘉帝手裡的摺子有些變形,聲音也有些冷:「是聊山嗎?唐家不是有人在聊山么,他們就是這樣保護落氏君染的家主的?」
曲錦福跪下,道:「皇上也不必擔憂,落家的人總是有辦法的。況且,家主若有事,落家的人必然會知道,這樣沒有消息,倒不見得就是壞消息。」
明嘉帝這時冷靜了,點點頭,看著曲錦福:「這事,於後宮,你向來知道怎麼做的。」
曲錦福當然知道的,於是點點頭:「咱家明白。」
又問:「亦白呢?」
曲錦福這時笑道:「昨日已經出發,北上去見主相大人了。」
明嘉帝這時點點頭:「有她,朕也不擔心江南鍾離啻會捅出什麼亂子來。亦白總是叫朕放心的。」
曲錦福接著道:「初家主行事穩重,很有家主風範。皇上得之,實是我大淵幸事!」
明嘉帝冷笑:「她心裡有什麼,朕難道不知道?」
曲錦福這時稽首:「是咱家失言,皇上責罰!」
「你這老東西,跟著朕這些年,精明地很!」明嘉帝笑笑,沒有責罰曲錦福。
……
鍾離啻看著唐雲送來的揚州有關蠶桑的賬簿,一個個數字看得他有些頭疼。
「王爺看出來什麼了?」
宇文素戟看鐘離啻把那些書卷扔了過去,似笑非笑。
鍾離啻搖搖頭:「沒有。」
宇文素戟將那書卷撿起來,放在書桌上:「王爺來揚州幾日了,為何不見見那些地方官員,看看他們口中有什麼說法?他們來了好幾次了。這樣避而不見,下面會說你倨傲。這話傳到皇上耳朵里,恐怕不是這種話了。」
鍾離啻打個哈欠:「這樣的摺子恐怕在聖上的案前已經堆積如山了。我們本來就是查案的,見那些人幹什麼!」
懶腰一伸,語氣慵懶:「聽說揚州吃食不錯,且去看看。若有好的做了干食給我表兄送過去。」
宇文素戟:「……」
於是只好一同去了。
宇文素戟想著鍾離啻可能是借著吃的名號去打探虛實,結果……
揚州最大的一家酒樓,今日被人包下,來來往往的竟然都是達官顯貴!揚州知州唐雲,州通判唐家年,轉運使祁景,提點刑獄公事唐家勛,舉常平公事李恭茂,安撫使劉桓,揚州鹽倉監官徐越。
鍾離啻看著坐滿的那些官員,叫菜。
「本王初到揚州,本想安安靜靜看幾天揚州美景,卻不想諸位對鍾離啻如此看重,來來往往數次。鍾離啻後生小輩實在慚愧,今日特意請諸位來此,算是賠禮道歉。」
這話當然夠清楚,各大員都低下頭——那些送到朝堂的奏摺,自然都是他們所寫。鍾離啻並沒有言明,甚至沒有提任何一個人。
但是這些官員都明白,鍾離啻不是一般人,他是宗室的嫡長子,靖南王的獨子,西蜀翊王。這些身份並不會因著他年齡小而變得渺小。今日這頓飯,縱使飯菜裡面加了砒霜鴆酒,也是不得不吃的。至於這樣做了的後果,那只有皇上說了算。
這人在這裡,代表的就是天子是至高無上的權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