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曾經與以往
明嘉二十五年春
初如雪並沒有什麼可收拾的東西。她帶了幾本書,幾件換洗衣物。小糰子繞在她身邊,似乎也想去看江南。
初如雪想著它可能是有些餓,於是將桌子上的糕點給它。這時明月來道有客,初如雪順手將桌上的紙墨筆硯放進小木箱,來到客廳。
「客來未曾遠迎,失禮了。」初如雪命人奉茶,緩緩欠身。
「白洛成冒昧前來,唐突初家主了。」來人從椅子上起身,全了禮數。
「小白將軍今日登臨,想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初如雪上主位,做一個請坐的手勢。
白洛成於是落座,卻是低下頭,語言吞吐:「聽說……我父親昨日,向家主提親了?」
初如雪點點頭:「確是如此。」
白洛成抬頭看著初如雪:「那,你為何拒絕,可言明緣由嗎?」
初如雪垂下眼帘,緩緩道:「小白將軍想知道緣由?」
白洛成看著她的目光,低下頭:「若是為當年之事……我父親也不過奉命行事,算不得錯。你又何必執著於此!還是,」白洛成稍停頓,卻又猶豫著開口,「你覺得我一介武夫,配不上你?」
初如雪沒想到他這麼直白地說,於是淡然一笑:「小白將軍可知道,初家多少女兒做了白家的軍妓?」
白洛成有點不明白:「家主這是什麼意思?」
初如雪冷然,看著白洛成道:「當年的事情確與白氏無關,白氏奉命行事,未有任何差錯。白家前線的功績世間有目共睹,來年青史之上也必然少不得記上幾筆,但是這一切都與初氏一族無關。初家的冤魂不會因時間而看開這件事。亦白不是冤魂,卻也看不開——因為初氏一族死了的人太多了。我這樣說,小白將軍可明白?」
白洛成這時卻有些怔:「家主就這麼在意這件事?」
初如雪笑道:「小白將軍,茶剛好。」
白洛成有些窘迫:「便是多年的情分,也是不及這些事情嗎?」
初如雪拿起茶盞,卻不準備喝,只說:「多年情分不假,可是初氏一族的祠堂,也在那裡。亦白不是聖人,做不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白將軍錯愛,是亦白辜負。」
白洛成也沒有喝茶,於是起身,對初如雪欠身:「洛成明白了。叨擾家主太久,洛成也該告辭了。」
於是白洛成走了。
初如雪沒有挽留。她算不得是個多情的人,曾經北疆與白洛成幾面之緣,於她來說,不過浮光掠影,不是什麼值得懷戀的事情——這不僅僅是對那些事情,更是對他這個人。
她不覺得在過去的日子裡,有什麼人值得,或者能夠去感懷。
來京的這些日子,遇到的人也不多,都與她沒有什麼交集,她故意躲避著這些人,想得一方清靜的。
只是似乎,這段時間,有那麼一點點聒噪——好像有一個人,總是在她面前晃悠,言語里不是那麼謹慎,也不是那麼講規矩。
這種生活讓她有點煩躁——她並不喜歡與別人十分親近,也不怎麼喜歡這種聒噪的生活。但是現在忽然沒有這種生活了,卻讓她有那麼幾分不適。這種不適也讓她有點煩躁。
何況那個人還帶了只貓來。那東西有些煩人,動不動就趴在她的硯台里;髒了還要給它洗;晚上還要睡在她的枕頭上,這到底算不得什麼歡喜的事情。
扔了?似乎也不是那麼好的選擇——它看著無辜,這裡是京都,如果扔了,恐怕會被過街的人打死。
所以也不捨得扔。那隻好養著了。
只是那小糰子這會去哪裡了呢,是在屋頂上曬太陽還是在硯台里小憩,亦或是去廚房偷吃什麼糕點了?
初如雪這時唇角稍稍上揚,想著要與這小糰子分離幾個月,突然有些不舍。
不知道回來的時候,它會不會被自家的廚子養的太胖,擠不進那硯台里了!初如雪想著它臃腫的身子,突然有些期待。
……
初如雪叫了明月,叫她駕著自己來京的馬車,北上去給主相送一封信。自己用了一架尋常的馬車,將物件都搬上去。
於是收拾了東西南去。
初如雪在馬車上,一手挑起車簾看著外面。
這裡是孤龍峽谷。入京時,在馬車上和鍾離啻下棋。其實算起來以鍾離啻那個年紀來說,棋藝算是不錯了。
只是他有些稚嫩,有些事情,還看不了那麼長遠。
於是輸了便各種耍賴——他倒是不悔棋,但纏人的本事卻是一流。初如雪有些想不明白這人是怎麼在一板一眼的宗室活了那麼久。
他有時候有些像一個被寵壞的孩子,不成熟,但是又有那麼幾分可愛。
初如雪想起他第一次舉刀殺人,竟把他自己嚇到,被刺了好深一條傷口。
初如雪覺得他似乎並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國宴上,他帶著那麼深的傷,卻依然和那訓練有素的刺客打個平手,對著帝王也沒有一絲怯意。
興許帝王家的人,都天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吧。可這人偏生的稀奇古怪,摸不透,猜不著的。
這人帶著那貓,不請自入地來到她的一方凈地,於是,她的生活也隨著這人和那貓的到來改變了。
……
這時,初如雪隱隱約約聽見那貓在什麼地方叫,似乎在急切地喚她。
初如雪回神,有些驚悸——她竟想這些事情入神到這種地步,產生幻覺了?
這鐘離啻,到底不是什麼好東西的。
可是那聲音似乎還是在的。初如雪有些不敢相信,這怎麼可能?它不是應該在家裡,等著家廚每日的飯食么?
貓會認路,但是那麼小的貓,也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怎麼可能尋來?
初如雪急急叫到:「停車!」
那聲音並沒有因馬車停了漸漸近了,似乎就那麼遠,是迷路了?
這時,初如雪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緩緩將眼睛眯了起來,伸手將暗格里的小木箱拉出來,打開……
「喵!」
還好初如雪早有準備,伸手擋了一下——小糰子一下子從箱子裡面跳出來,撲到初如雪懷裡。
……
「你這時何必呢,京城裡有吃吃喝喝,這路上有什麼好的?」
初如雪想著它為什麼躲在箱子里,難道貓真的會這麼聰明的,知道她要遠行了?
初如雪瞥一眼那箱子,卻是什麼都明白了——那箱子里,放著初如雪平時用的筆墨紙硯。小糰子喜歡鑽在硯台里,怕是在初如雪和白洛成說話的時候,這小東西沒在桌子上找到那硯台,便進了木箱,怕是在裡面睡著了。就這麼糊糊塗塗地隨初如雪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