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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左三借宿唐田家

  放學了,唐田也不走大橋了,超近道六七分鐘就帶著左三到家了。

  唐田家是五間廊子房,(就是房檐在房的前臉多探出兩米來,形成一個走廓),有四根紅漆的柱子距離相等的支在廊下,廊下是一個一米多高的晾台,在晾台的正中央有洋灰砌的幾步台階。唐田拉著左三踩著這幾步台階,走上晾台,掀開掛著的紅色棉門帘,走進屋子,一般村裡的屋子都是進門看見鍋台(那時候的屋子也不像現在客廳,卧室,廚房這樣分的特別清楚),但這間屋子裡卻沒有鍋台,整齊的擺著沙發,茶几,對著門的正牆上掛著兩個一米見方的玻璃相框,相框里有裝著各式各樣的相片(黑白的,彩色的,2寸的,6寸的)記錄著這個家庭一路走來的歲月,在相框下方有個黃色的寫字檯,寫字檯上擺著帶著大背頭的長虹牌的彩色電視,寫字檯上的玻璃面下面也壓著好多的相片,唐田的媽媽劉春花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左三連忙打了聲招呼:「姨,看電視呢。」左三的媽連忙站起來:「回來了。電視聲太大,都沒聽見你們回來。來,來,快坐下。」說著拉著左三坐在自己身邊,她側著臉仔細的端祥左三,不由的誇到:「這孩子,輕聲細語的,看著真溫可。可不像我家這個,天天喳了喳的,跟只小麻雀似的。」

  唐田扭著嘴做到了媽媽身邊,伸出胳膊摟住了媽媽的脖子,拉著長聲半撒嬌的說:「媽,誇別人別捎上踩我行嗎?今天做的什麼好吃的啊?」看的左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因為在她的記憶中,雖然和媽媽心裡互相體諒,但從來沒有過如此親密的肢體接觸。左三不由的有些羨慕,也看懂了為什麼唐田總是一副笑的模樣,她獃獃的想,面對這樣的唐田,恐怕沒有人能生的起氣來吧。劉姨邊把解開唐田掛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邊笑著對她說:「這麼大閨女了,看你這賤樣吧。都快出聘了,也不怕人家笑話。來來,咱們馬上吃飯。」

  左三聽了馬上放下書包,跟在劉姨的後面,緊著幫著收拾著吃飯。越往東走,燉魚的香味就越濃烈。他們來到最東邊一間屋,這間屋用三合板隔成了兩小間,外面靠南的一小間是灶火堂,鍋台,東邊靠牆擺著一個黃色的菜櫥,然後在菜櫥的南邊,房子的東南犄角上有一個水龍頭,靠南牆水龍頭旁邊有一個紅色的塑料大桶裡邊盛著水,再旁邊就是一個盆架。左三趕忙舀水洗了洗手,然後看見圓桌放在鍋台旁邊,就把飯桌支好,然後就擺凳子。劉姨忙拉住她的手:「別忙了,別忙了,這孩子,這麼客氣。」

  左三說:「沒事,姨。我在家也老乾活。您啊,別跟我客氣才對。」這時唐田慢騰騰的進來了,說道:「我說左三,你老這麼著又乖巧又懂事的,還讓我怎麼在這個家裡混啊,他們不得更不待見我了啊?」

  劉姨咧著嘴一笑,用食指狠狠戳了一下唐田的腦門:「這個沒良心渣的東西,誰不待見你了。」「爸爸,哥。」劉姨瞪著眼挑著眉毛問:「他們都不待見你啊?」唐田說:「這位大嬸果真是火暴脾氣,人家只是喊他們吃飯而已。」

  唐田的爸爸唐福生和唐田的哥哥唐虎聽到了唐田的喊聲都過來聽飯,左三都依次打了招呼,寒暄著落了座,才開始吃飯,孫遠就從門外進來了,后里拿著一本數學書,他大大咧咧的打招呼:「叔,嬸,大哥,小田,那誰,左三,吃飯呢。」劉姨和唐爸趕忙招呼他:「大遠,快快快,趁熱,趕上了就一塊吃吧。」唐田夾著桌上的菜,頭也不抬:「你幹麼來了?」孫遠也不認生,接過劉姨遞的筷子,邊吃邊說:「唉,這話問的,我沒事就不能來了。」本想著貧兩句的,但唯恐話說多了引起大家懷疑,就趕忙把準備好的借口告訴大家:「我有道數學題不會做呢。」

  唐田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他,說:「你,不會的題問我啊?我看啊,你是寒磣我來了!你最近可是成績提高不少啊,比我都考的多,還問我。」

  她本是隨口一說,孫遠卻做賊心虛似的臉紅了,因為他突然用功學習,當然是別有用心。他從小學習不好,因為他有個軍人夢,想著夠了歲數就去當兵,所以對學習一直都不太用心,但那天遇見了左三,就決定從各個方面向她靠近,覺得不當兵跟左三一起上高中也挺好,於是,不再貪玩,用功在學習上。他腦瓜轉的快,馬上就見了成效,成績提高不少,卻還硬著嘴說:「我這叫不恥下問。」

  唐田有點生氣,說:「我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來,我看你就是趕飯來了。我誇你兩句吧,你就得瑟。說你胖,你就喘,給你梯子就爬高,不怕掉下來摔著了?給你河水你就泛濫,給你陽光你就燦爛。還不恥下問,別說我不會,就是我會也不告訴你。」

  孫遠本想著懟她一句:「你愛說不說,反正左三都會。」但唯恐太明顯,就閉嘴吃飯。

  劉姨饒有興味的聽著他倆鬥嘴,唐叔卻哼了一聲,嚇唬(訓責)唐田:「快吃你的飯吧,厲害的你呢,人家一句,你頂十句,話這麼多,是個挑,以後怎麼找對象。」

  唐田的哥哥唐虎聽爸爸嚇唬妹妹,沖著她擠眉弄眼,興災樂禍的說,「平時欺負我就夠了,還欺負孫遠。還不是我們都讓著你。」

  劉姨一向偏向唐田,馬上打圓場:「他倆一塊玩到大的,逗兩句嘴,開開玩笑,看你們,還上綱上線的。不過,我說田田啊,咱要把說話的這點子功夫用到學習上,早就考好了吧。」邊說邊給左三夾魚:「怎麼也看不見你伸筷子啊,多吃點。」

  左三靜靜的聽著他們的對話,感受著每個人的脾氣,也小心翼翼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當她聽到他們喊孫遠是大遠時,不覺很好笑。因為長輩喊小輩,要是不加姓顯得親切,一般都加個小字,應該是小遠啊,怎麼就叫大遠了呢,她只在心裡笑了一下。聽到他們逗嘴好玩,也不敢插嘴,因為她在新環境里摸不清狀況,天生膽小怕生,更怕言多語失,惹的人家不高興。但聰明如她,不言不語卻早已對孫遠的意思略知三分。

  左三和唐田就睡在吃飯這間屋裡邊的炕上,這個炕連著外間的鍋台,一般每天晚上做飯都燒,已經很暖和了,但炕尾還貼牆安著一組暖氣,這樣的溫度差,簡直跟左三家就是兩個季節。在這間小屋裡,晚上換洗下來的襪子之類的小件衣服,放在暖氣上,甚至不到一晚上就幹了。而左三家,三間屋裡只有一個老式的蜂窩煤爐子,為了省兩塊煤這個爐子還經常封著,而這個爐子最多的時候是放在水瓫旁邊,因為搞不好次日早上水瓮里的水就會凍成冰,而且這個爐子的周邊,似乎無時無刻都有搭在椅被上的襪子之類的小件衣物。在唐田家,即使左三再怕冷,也穿不住厚厚的棉襖了,寫作業幹活什麼的都方便多了,可左三還是很想念自己的家,想著如果自己家也這麼暖和就好了,想著此刻媽媽和二姐是不是吃飯了呢?今天晚上有活嗎,他們還在燈下為了多賺幾毛錢,干著手工活,疊著塑料一次性手套嗎?佑得是不是伸著凍僵的小手也在幫忙啊,家裡少了她幹活,是不是會幹到更晚啊。雖然她只是晚上睡一宿而已,通常中午都會照常回家,但還是止不住的擔心。

  劉姨和唐爸都很可憐這個懂事聰明的孩子,尤其是看到左三爭著幹活的時候,他們不禁的拿她和唐田比,雖然她們年歲一樣,但左三卻瘦弱的好像比唐田小了兩歲,個子也比唐田矮半個頭,這樣的對比讓他們更加的心疼這個孩子,更加的對左三熱情周到。唐田自是不用說,什麼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都想著能分給左三一半,自己的隨身聽給左三聽,硬磨著左三洗頭髮,好讓她用吹風機,甚至讓左三穿上自己的衣服。

  左三很感激他們的好心,雖然左三知道自己已經贏得了眾人的心,但她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出格的事。還是像一開始時恭恭慬慬,禮貌有加。在這樣優越的環境下,她沒有感覺很幸福,卻莫名生出了一股罪惡感,一種沒有同家人同甘共苦的罪惡感,也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一種不能給家人更好生活的無力感。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左三在唐田家睡覺總是很難睡著(唐田倒是一沾枕頭就著),雖然她跟唐田很熟,但總是放鬆不了自己,總擔心會不小心踢到唐田,一晚上會醒個三四次。但奇怪的是她再也不做那個死循環的噩夢了,夢裡同學們都在上晚自習,學校卻停電了,別人都點著一支短的小白蠟燭看書,只有她沒有。她看不清書上的字,卻被呂老師點名背課文,說什麼也背不出一個字,可是呂老師沒有批評她,卻拿出二百塊錢來硬塞給她……然後她好不容易挨到放學,卻找不到自己的自行車了,說是自行車大腿受傷了,自己去醫院了。她眼看著同學們一個個的回家,就著了急,掉著眼淚往家奔跑,夢裡只有那條路最真實,那條路還是那麼黑,只有兩旁的墳頭異常的清楚,那條路還是那麼靜,靜的能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眼淚掉在地上的聲音。雖然沒有行人,可她卻分明感覺,背後有一個煙頭一樣的光亮,追著自己,她不敢回頭,清楚的記得孫遠告訴她不讓回頭,因為那樣三昧真火會滅掉。可她真害怕啊,只有拚命的往家跑,可跑著跑著腿就動不了了,她急的想大喊,因為她看見孫遠就站在大槐樹下跺腳搓手的等著她,可是卻發不出一點聲響,她就沖著孫遠招手,雖然現在她跟孫遠只有一步之遙,可孫遠就是看不到她,還傻傻的等在大槐樹下,他依然沒帶手套,她真怕孫遠凍壞了呀…….然後這時候,她就急醒了,醒來的時候通常眼裡是帶著眼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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