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左三放學半路「見鬼」
時光似水般靜靜流淌,左三在新環境中,和所有的同學一起,隨萌動的青春,靜靜的成長。只不過同學們騎著22或者24的新式小飛鴿來上學,她騎著26的老式鳳凰自行車,同學們穿著藍色的牛仔褲,她依然穿著自己的舊衣;同學們的早飯,是學校外小賣部里的火燒,路邊的煎餅,她的早飯是家裡的饅頭裹醬,稀粥,腌菜,同學們課間打打鬧鬧,吃零食,耍貧嘴,她卻掖著媽媽給她的十元錢,從來不捨得花一分,甚至在下小雨的中午,寧願淋著雨回家,也捨不得在學校里吃一碗炒餅,或者買一個火燒。她早上卡著點來,不曾遲到,放學鈴一響,就背起書包跟著湧出學校的人流直接回家。同學們都在學校附近,通常三五成群結伴而行。只有她的家離的最遠,十四五里路,騎自行車要騎三十五分鐘,所以她不敢滯留,形單影隻,爭分奪秒。
老師很喜歡這個學生,喜歡她能在這個年紀,不好奇新鮮的花花世界,專註而安靜的學習。秋慢慢的變深,玉米地里禾苗瘋長,轉眼能藏的住人了,她怕玉米地里會突然竄出一兩個壞人,只有換了一條遠點的路走,這樣使她往返學校的時間又加了十分鐘,冬越來越近,轉眼霜降了,開始起霧了,她用一條長長的圍脖把自己的鼻子和臉一塊圍上,從鼻子呼出的熱氣通過圍脖的縫隙鑽出來,呼著她的眼睛看不清楚,而且厚重的圍脖影響了脖子的轉動,使她不敢騎那麼快了,所以從家到學校的時間又延長了五分鐘,這樣算下來,要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到學校。她不敢戴棉手套,那樣剎車太不利索,所以只戴著一副線手套,那可憐的雙手在一天中最冷的早晨和傍晚,總是裸露一個小時,凍得手指頭尖疼,到了學校,通常不能馬上翻書,要緩好一會才恢復知覺。早上還好,天氣會慢慢的變亮,行人也會漸漸的多起來,在晚上可就滲人了,新修的馬路上一個行人沒有,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而且天會越來越黑。不過,她不動聲色的克服著所有,能上學,她已經很滿足了。
那一年的立冬日,正好星期三,左三和唐田一個組值日,值完了日兩人照例結伴回家。她們兩個雖然性格迥然不同,卻格外的合拍。
學校往北,有一座老橋,是左三上下學的必經之路。雖然唐田可以直接超近路回家,但是只要她放學,就必定繞遠經過這座老橋,一來可以和左三多做會伴,二來她喜歡這座老橋的下坡路,在下坡的時候,自行車受地心引力速度會加快,而她也總是在這個時候把自行車蹬的飛快,享受著快速沖坡帶來的刺激的感覺。(這座老橋橫跨大清河,橋的南北老頭分別搭在大清河兩旁的大堤上,所以它地勢高,橋下的馬路延伸過來,自然呈梯形,這樣就有一段路上下坡。)
他們兩個在一起通常是唐田談談說說一大堆,左三側耳傾聽,然後以自己冷幽默的方式總結一兩句,反而會把唐田逗的哈哈大笑。今天也不例外。唐田在談著今天的語文作業:「你說,語文老讓寫作文,寫作文還不要緊,還老讓咱們寫我的理想。寫長大了想當什麼,那不就一句話的事嗎?我長大了想當老師,我長大的想當科學家。卻偏偏讓人寫五六百字,哪裡寫的出來啊。再說,咱們能寫什麼呢,咱們周圍的人,刨笤帚的,兜包子的,賣雞的,收狗的等等吧,哪有么正經的職業啊,你說寫個當科學家,咱得知道科學家是幹麼的啊?總不能活著眼的瞎寫吧。也就能寫當個老師唄,咱們全班45個學生,也只能寫都當老師。」左三聽她說的有趣又在理,微笑著說:「你就說你長大了想當警察。」唐田不明所以:「為什麼啊?警察不都是男的啊,我為什麼要當警察啊?」左三噗嗤一個聲笑出聲來:「你還要當太平洋的警察,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寬。你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寫呢,給咱們全班同學都做了主了。」
唐田也不由的哈哈大笑,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我這叫兼濟天下,有帝王胸懷。不過我也好說,我哥新給我買了好幾本作文書,我隨便抄一個就好了。」左三繼續調侃:「那你怎麼不寫你想當皇帝啊?胸懷大志,兼濟天下。明天你就要受老師的表揚了。」
唐田倒:「怎麼我又受老師表揚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拐著彎的損我呢。我發現啊,聽你說話,只能聽上半句,不能聽後半句。前半句聽了讓人眉開眼笑,後半句聽了啊,就讓人哭笑不得了。」
左三一本正經的說:「我騙你幹麼啊,不信你抄一篇試試。到時候老師肯定提名帶姓的說你的作文寫的好,都已經發表了呢?不過拿什麼誇你就不知道了,也許是拿小棍侉你呢。」
這時他倆正騎車在老橋上,橋兩側大清河的水反著萬家燈火,在黑暗中閃著粼粼波光,馬上就要到下坡了,唐田知道左三膽子小,就左手扶車,騰出右手來抓住她的車把:「讓你笑話我,走吧,跟我同歸於盡吧。」
左三知她下坡飛快,嚇的聲音都變了:「閉上你的烏鴉嘴吧。我不敢了,饒了我,快鬆手吧。」
「讓我鬆手可以,伸出你的手來。」
左三眼見離下坡越來越近了,也來不及想,只得單手扶車,把一支左手伸了出來。唐田放開她的車把卻握住了她的手,左三嚇得腿腳都不敢蹬自行車了,唐田卻拉著她的手連帶著她的自行車衝下坡去,興奮的把握著左三的手上下來回擺動,邊唱起了某個熱播電視劇的片頭曲:「讓我們紅塵作伴,活的瀟瀟洒灑,側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左三卻哆嗦著聲音喊:「快鬆手,一會咱倆摔個狗吃屎,還如何共享人世繁華。我還想活著呢~~~」可是下坡的路並不長,那時車也不多,那個點出來的行人也少,她的話沒說完,倆人就已經衝到坡下了。
唐田哈哈的擺了擺手:「今天你可怕了吧,文的我說不過你,武的你可不成。我該拐彎了,路上騎慢點,明天見吧。」說完,騎車子靈活的橫穿馬路向西走了。
左三無奈的喃喃自語:「慢,可慢不了啊。」
她又順著這條路行駛了一小段,硬著頭皮拐到了那條新修的馬路上,這條馬路雖然路面寬闊平坦,但是沒有路燈。而且這條路是插在田地中間的,也就是說道路兩旁依然是莊稼地,不同的是原來走的那條近路兩邊是村子里的地,全部種著莊稼,而這條路兩邊的地是縣城裡的地,沒有種莊稼,但是地里也沒空著,那裡大都埋著各家的老祖宗,明確的說,是路兩旁有無數個墳頭。不過,她是不怕鬼神的,她確切的認為這些都是莫虛有的,她只怕黑暗中衝出一個壞人,所以她每次都是騎的飛快。(前幾天,她剛騎到馬蹄灣村口,放鬆了警惕,就有一個人騎著摩托車減速跟她并行,她壯著膽子一看,原來是同村的大哥,她剛要打招呼,那個大哥開口了:「好傢夥,三啊,我一出縣城就看見你了,愣是現在才趕上。你這騎車的速度,讓我這小鈴木自嘆不如啊!」)
在萬物都將冬眠的這一天,又趕上初一陰天,烏去遮住了月亮,道路上漆黑一片。她同往常一樣,警覺的豎著耳朵聽著周圍的風吹草動。太黑了,周圍又空空蕩蕩,她感覺自己像飄浮在黑暗裡一樣。
突然,她看見前方有一個人,沿著馬路牙子慢慢的走,中等身材,敞懷穿著一件綠色軍大衣,手裡還夾著一支煙,煙頭的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她很慶幸能看見這麼一個人,即使是陌生人,即使是擦肩而過,也能使她不再那麼害怕。她在這個人身後騎了一段,當她準備騎到這個人前面去時,身後卻駛來一輛汽車,汽車飛馳而過,車燈一閃,眼前恢復了黑暗。定睛一看,在自己前面的話那個人,卻突然的不見了。她嚇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腿腳加了勁,自行車提了速,可她又有點懷疑,一個大活人怎麼會憑空不見了?別是自己眼花看錯了,為了使自己不這麼害怕,她壯著膽子懷著希望的回頭一看,天!身後真的什麼都沒有,她想到周圍三三兩兩的像小山一樣的墳頭,想到曾聽到過的關於墳頭的千奇百怪的聊齋故事,頭皮一陣陣的發麻,身上雞皮疙瘩也起來了……她拼了命的往前騎…….
回到家以後,二姐正蹲在灶火堂旁燒火,鍋里的餅正鼓著一個大包,媽媽邊擀著鍋台案板上的大餅,邊誇獎二姐這回的火燒的好啊,鼓了那麼個大包,說明這餅起層了。弟弟在離灶堂不遠的飯桌上就著火光借著灶堂的熱氣寫作業,看樣子已經吃飽了。裡外三間屋裡飄著大餅的香。左三卻沒有胃口,她沒有吃飯甚至沒有寫作業就上炕了,當媽媽和二姐問她怎麼回事的時候,她只推說自己突然的犯困了。因為村裡老一輩的人曾說過,遇到邪穢的事,不要到處亂講,怕引禍上身,最重要的一點,她怕媽媽跟著她擔驚受怕。
她鑽到自己的被窩裡,炕上因為正燒著的柴火而熱乎乎的,她凍僵的手指和腳丫開始慢慢的恢復著知覺,她的心也不再狂跳,慢慢的恢復了正常。太舒服了,她很快就睡著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她感覺有東西隔著被子踩在自己身上,她害怕極了,儘管醒了,卻不敢睜眼。二姐就睡在自己身邊,媽媽在炕頭上,有什麼好怕的。說不定是跑進屋的貓上炕了呢?她竭力的給自己撞著膽,想拉開燈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卻仍不敢動彈,雖然燈繩就在自己腦袋上方觸手可及(那時候的燈繩,一般都留的很長,固定在炕沿上,方便人們躺下以後拉燈)。就在她閉著眼睛左右為難的時候,突然聽到二姐冷不丁的一聲「滾」字,把媽媽驚醒了,媽媽趕緊咔嗒一聲拉著了燈,屋裡頓時亮了起來,左三睜開眼睛,看見二姐睡的正香,原來是她在說夢話,媽媽卻指著地上沖著她笑起來:「你二姐多能耐吧,睡著覺把個老鼠都摔死了。」
原來這隻短命的老鼠踩著左三的被子跳到了二姐身上,二姐睡夢裡感覺被子上有東西,就伸出手來就手一抓,然後順勢往地上一甩,竟真的抓到了這隻老鼠。左三看著地上還在吱吱叫的老鼠,只能暗自嘲笑自己膽小,是自己嚇唬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