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珠串葫蘆掛木間 鷹聞風聲現門邊
午時之後,餐館里走了一批食客,僅剩下五六桌客人。再過了一個時辰,基本到午休時間了。除了幾隻蒼蠅飛來又飛走,寶英樓內安靜得連一陣風吹過也能聽到聲音。廚房的活兒也忙完了,嫂子吃過午飯就早早回林家食府去了。
英雲辭過哥哥,便繞道去林家食府後門。
「路上還好?這天兒挺熱,沒中暑吧?」陳一山恭候在後門多時,一見英雲走來,臉上掛著幾滴汗水,忙關切地詢問。雖說這才是三月天,但日頭一天比一天烈。他遞給英雲一塊洗過的毛巾,英雲結過擦臉。
「哪有那麼嬌弱。」陳一山的關心體貼讓她臉上泛出一陣甜美的微笑。「走。」
鄧艾從陳一山身後探出頭來,「小姐真辛苦,還得趕回來。」
「沒事兒,」英雲已經迫不及待要開始她新的學習,這比繡花可有意思多了。「去哪兒?」
陳一山在前帶頭,偷偷摸摸地左顧右盼,活像軍營中的打探小兵。他將他們帶向林家食府的二樓。在一包間內,陳一山早託人備好了紙墨和算盤。
「這什麼玩意兒?」英雲拿起桌上的一塊木製品,中間橫著幾串糖葫蘆。不過竹籤上並非山楂,而是黝黑髮亮的珠子。順手秀指一撥,嘩啦啦的聲音似乎流水衝下懸崖從高空落下。「有意思。」英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小玩意兒是作何用的?
「這就是算盤,」陳一山解釋道,同時他從英雲手中抽回算盤,演示道,「你看我,歸如一進見一進成十,二一添作五。逢二進成十、四進二十、六進三十……五歸添一倍,逢五進成十……」
在英雲聽來,這是一堆亂碼的火星文,不過正因為陌生,倒是產生了興趣和一份要學會算盤的決心。
「我知道你這隻大笨驢聽不懂,」陳一山看英雲那茫然的表情,便什麼都知道了。聳聳肩拿起筆墨。
「我才不笨,」英雲不服氣,立志要學會打算盤,包括剛才陳一山背誦的口訣。「你要教不會,才是一個不夠格的先生。」
這激將法對陳一山來說如同一杯開胃酒,讓他頓時來了興緻,「行,我一定將你教會。不然是小狗。」
鄧艾在一旁也沒法插話,痴痴地看著小姐秀麗堅毅的側臉。為何小姐同陳一山挺合得來,真讓他羨慕。
陳一山首先從數字教起,因為英雲心心念念的是如何打好算盤,而非識字看書。只要簡單得教會她眾多調料和一些廚房常用語的寫法即可。
哪知平日廚房裡,有一小廝姓張,也是個雜工。他見陳一山剛來就受到林父的格外關注,有可能比他還先當上林父的徒弟,心中不是滋味,想著有朝一日要在林父面前絆一絆這讀書的小白臉。
今日午休時,陳一山並沒有回到平日小廝們雜居的房間,他預感到這陳一山可能辦什麼能讓他在老爺面前丟失信用的事兒去了。便自發來至後庭,見陳一山貼靠牆上似乎在的等人,便蹲在角落裡靜靜看著。沒想到竟然來客先是大師兄鄧艾然後是小姐。這有好戲看了,他尾隨三人,上樓梯時小心翼翼,只用厚實的前腳掌踩地不弄出丁點聲音,一直跟到二樓包間。不過由於林靜在門口候著,他不便前去打聽他們三人鬼鬼祟祟在幹什麼。
林靜畢竟是女生,今日中午在寶英樓多喝了一碗湯,忍不住需要跑一趟廁所。左看右看,確定光線昏暗的地方沒有藏著人,她才拔腿火速往茅廁狂奔。
好機會。張夥計忙閃到一邊的包間里躲著,林靜從他面前的帘子跑過,一陣風掀起了帘子下部,露出張夥計一雙髒兮兮的布鞋。可惜忙著上廁所的林靜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味地趕路,在樓梯上踏出咚咚聲。
如同一隻貓,張夥計輕輕走到包間外,將耳朵貼在包間的牆壁上。他倒要聽個明白,這三人在打什麼鬼主意。
「六進二十,九進三十……」夾雜著黑珠碰撞出的哐當聲,都入了張小廝的耳朵。他哪裡清楚這是口訣,一心想逮住陳一山把柄而已。雖長了副男人模樣,但張夥計心眼比女生還小,也愛打小報告。
咚咚咚,上樓聲在空曠里響起,大概是林靜回來了罷。張夥計閃到另一側包間里躲過林靜。
英雲和鄧艾低頭對著這算盤,兩人都不曾接觸過這玩意兒,可是陳一山撥動珠子的手法極其嫻熟,似乎在英雲和鄧艾看來十分普通長相一致的珠子,在陳一山眼裡都標有特殊符號,所以他才知道幾是幾。
包間里光線略微灰暗,林靜挑起帘子,光投到房內,明亮了許多。林靜依舊站在簾外守著,忠實如謝府門前的石獅子,不言而威。
這可怎麼辦,張夥計急了。林靜老是這麼守著,他得在這包間內躲到何時何月?他在房間內邊思考邊走動,腦筋抹了油似的滑動著。有了。
哐,一塊銀幣突然被拋到林靜左邊,銀光閃閃的圓形銀幣,在林靜眼中呈一道白色光環,安靜躺在地面。林靜彎腰去撿,剛才她怎麼沒有注意到這裡還落下了一枚銀幣?今日莫非走財運?
趁林靜蹲下的空當,張夥計貼著牆壁,從林靜右邊的樓梯輕聲下樓去。
「你不許動,」林父如天降般突現在林靜眼前,她手中依舊握著那枚銀幣,已經被她捂熱了。林父這一嚇,她冷汗直冒,手中的銀幣濕噠噠粘糊糊的。她只能將趁林父不注意,輕輕在背後勾腳,踢了踢包間牆壁。
英雲和鄧艾正沉浸在打算盤的新奇感中,算盤的聲音掩蓋了林靜的暗號。他們玩算盤玩得不亦樂乎,絲毫不曾察覺有一匹狼已經聞肉味而來。
哐當,算盤落地砸出響亮的聲音,陳一山手中空空,目露驚奇地看著站在門口的林父。
因門口光線不好,林父如剛用大理石雕刻好的石像一般,穩穩地站在門口。
剛張夥計來報告時,嘴裡嚷著什麼三十四十,也沒具體說清到底他們在幹嘛。他還以為他們在私分什麼錢財。
鄧艾自然地叫了聲師傅好,陳一山隨後才一停一頓說了聲伯父好。英雲站在一旁,就吐了個「爹」。
「你們這是?」林父盯著桌上的三把算盤問道,他走過來拿起一把,在空中晃了兩下,發出整齊的珠子聲音。
「我們向伯母請示過了,」陳一山忙解釋道,凡事說清楚才好,不然誤會了就吃啞巴虧。「她准許我教小姐和鄧兄打算盤。」
「我夫人同意了?」林父質疑道,「她不是該教英雲女工嗎?怎麼讓她學起算盤了?要是讓我知道你們撒謊,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同林父較為親密的鄧艾補充道,「師母確實同意了。師傅,反正下午沒客人的時候,我們也沒事兒,學學算盤也可以打發時間。」
「沒事兒?」林父反問,「廚房裡還堆著一摞碗筷,洗碗的夥計還不夠是吧?你們還沒事兒?廚藝還沒學精通又來搞這,三心二意的,何事能成?」
一番話教訓得三人都低頭不語。他們向來臣服於林父的威嚴不敢反抗,即使他們清楚有理的一方是自己。
「這算盤,」林父轉向陳一山,「我先沒收了。你有這空教算盤,還不如幫夥計洗洗碗。」
陳一山沒答話,他不敢明面反抗林父某些獨裁行為,但是他會沉默地反抗。林英雲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