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名字
「你怎麼會是鬼女?」紀安琪看著眼前的波波頭濃妝少女不敢相信,但聲音確實是那個與她日日在一起一年多時間的鬼女。可是再濃的妝容應該也遮擋不住被毀容的臉吧,她想,難道鬼女整容了?
「安琪姐,我沒有整容,只是會一點易容術啦,之前的臉是假的,這才是本尊。」鬼女哈哈笑著說,她的性格也轉變地活潑外向了,看來本人確實就是這樣的,在棄子島上陰沉到極點的個性原來全是演戲。
安琪也沒有一探究竟,每個棄子都有一段見不得光的往事,在島上即使面對信任的人也要時時刻刻偽裝著,確實活得太累,如今重新回到陸地可以真面目示人真的太好了。可是在棄子們的心裡,依然有很多往事是過不去的檻,一旦思及過往的一絲一毫,痛苦、懷疑、孤獨依然會捲土重來。
她臉上一瞬間的陰影被許湛捕捉到了,他對四人說:「今天難得我們幾個再次聚首,大家好好聊聊吧,也許哪一天我們又要分道揚鑣了。」
每個人表情都有些感慨,鬼女聽了立刻整個人扒在安琪身上,撒嬌說:「安琪姐,我不要再和你分開了,你走的話帶我一起走。」
「你這個當紅調酒師走了我們酒吧會倒閉的。」大叔假裝很著急的樣子把大家逗樂了,安琪聽出一年來他的中文進步很大。
鬼女作為調酒師的水平確實一流,這裡的酒單上除了常見的幾種經典雞尾酒,其它都是鬼女的原創,而且款款都有固定的粉絲群。她高興的時候還會為客人即興定製,當然,高興一般指的是小費給足的情況。
「大叔別誇張,從今天起我請假一個月看酒吧倒不倒閉。」鬼女轉念一想又出了個主意,「安琪姐你來吧台玩,我給你調杯酒。」說著就拉著安琪往外走,她是看出安琪需要轉換心情。
大叔嚷著說快點回來他還沒和安琪聊夠呢,許湛笑著搖搖頭,意思是讓她去吧,他不想掃鬼女的興。
雖然已經過了凌晨三點,但今天夜市街的生意比平時更好,原來路西法酒吧提早結束了營業,還沒有盡興的客人出來后就在夜市街其它店裡續攤。
虧得大叔和鬼女耐著性子一桌一桌去下逐客令,當然是以無可奈何的委婉方式說的,暗示著一會兒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在這裡辦,才把整個場子騰空。重要的事情其實就是老友重逢敘舊,不過客人們自動腦補為有什麼大買賣要在這裡辦,或有什麼地下王國的大人物要來,也沒有賴著不走的。
偌大的酒吧整個安靜下來,幾個打工的服務生收拾完凌亂的酒杯就走了,鬼女在吧台後忙碌起來,琢磨著給大家調什麼酒。安琪從密室走出來,第一次仔細打量這路西法酒吧。一條鋪滿鏡面玻璃的走廊把整個酒吧分成兩半,走廊兩邊各開三道拱門。
安琪走進左手邊第一道拱門,是一個未來感極強的空間,白色的桌椅沙發只在邊緣有一條極細的燈帶,變幻著各種色彩和圖案,正中的天花板有一個光暈般的大吊燈,又有點像天使頭上的光環,正下方的舞台有時會演出靈魂樂。這一半的主題正是天使,象徵大天使路西法墮落前的光芒聖潔。
她又穿行至酒吧的另一半,感覺像走入一個洞穴,四周只有幾處鬼火點綴,適應黑暗后才看見熒光輪廓的桌椅,往裡走一點到達大廳,想必這一半的主題就是魔鬼。墮天使路西法成神之路失敗后,被放逐到了地獄之中,成為叛離者的經典隱喻。只見黑色的舞台上有一隻巨大的黑色鳥籠,歌者被關在這個籠子里演出。整個空間最明亮的地方是以地獄火焰為背景的吧台,鬼女就在這裡工作,背後的紅光襯托她的纖細輪廓,卻使她的臉隱入了黑暗,不易被人看透。
作為棄子,最明白這個酒吧的設計內涵,因為每一個棄子都是墮天使路西法。
安琪找了個舒服的黑色真皮沙發坐下,雖然這裡布置得陰森詭異,但沙發好舒服,多少有種回家的感覺。鬼女調好五杯藍色的雞尾酒端過來,拿了一杯放在安琪面前,自己則緊貼著安琪坐下,五人或坐或躺或遠或近圍成一圈。
「今天的酒叫什麼名字?」大叔知道鬼女即興調出的酒一定有特別的名字。
「名字。」鬼女輕輕說。
「什麼名字?」
「名字就叫『名字』啦。」將杜松子酒倒入調酒器中,加入橘味白酒、藍橙皮酒和檸檬汁,再加些許冰塊,劇烈搖晃幾秒鐘,倒入冷藏過的雞尾酒酒杯內,就做出了這款「名字」。
鬼女在黑暗中狡猾地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才說:「喝了這酒的人要告訴大家,你真正的名字。這是今晚『酒保的法則』哦。」
在荒原城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只要過了凌晨兩點,在酒吧喝酒的人就要遵從酒保定的規則,為了喝到指定的酒必須滿足酒保提出的任何條件。當然,條件都是說在前頭的。
安琪第一個喝了,烈、酸、苦,最後品出了甜,心頭湧起的是對過往的一絲留戀。
她的名字已經不是秘密,「我是紀安琪,是江南城四富之一紀城府的二女兒,在政府的檔案里我已經死了,當然那個屍體是假的,扮演死了的我的人就是王寶兒,是她殺了我全家人。」加上前面喝的酒有點醉了,她看大家沒有動靜,繼續說下去。
「這些你們應該都已經知道了,你們不知道的是整個事情的經過。是的,是我殺了王寶兒,但那天我還殺了一個人。那天夜裡我和弟弟從同學家舉辦的派對回來時,紀家宅子里的人已經被她殺完了,跟我們一起回來的還有宋嫂,她是我的奶媽,從小看著我們姐弟長大。但是當王寶兒把槍口對準我們時,她……把我和弟弟推了出去,自己躲到後面拚命求饒,說要殺紀家人不要殺她,她只是個傭人,求王寶兒放她一條生路。王寶兒輕蔑地笑了,隨後扔了把槍給宋嫂,答應她如果殺了我們姐弟就可以活命,然後宋嫂拿起槍就殺了我的弟弟。」
許湛、鬼女等人聽了都默不作聲,他們知道這個故事一定是悲涼的。
安琪拿起杯子一飲而盡,接著說道:「所以我殺了王寶兒,也殺了宋嫂。雖然現在我已經不恨她了,但我也不後悔自己做的事。」她勉強笑了笑,看著其他人,等待下一個端起杯子的人。
下一個人,是許湛。
「你們都知道我沒有過去的記憶,湛這個名字是瞎編的,但是我喜歡這個名字,讓我回憶起醒來時那種海闊天空的感覺。檔案上,我的名字叫許晉之,你們也覺得這個文縐縐的名字和我本人並不相配吧,所以我就改名叫許湛了。關於過往的一切我還是想不起來。」
檔案里的其它信息他沒有透露,也不是刻意要隱瞞,只是他覺得那裡面寫的事情離此刻的生活太遙遠,遠得沒有意義。
聽許湛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大叔拿起了杯子,一口喝了一大半。「我的名字叫荒川慎吾,」他向一旁的許湛求證了這幾個字中文的確切寫法,繼續說:「我不是什麼名人,但我在過去經常扮演一個政治家,是他的影武士,不過前幾年他離奇死去,我也沒有用了。現在,既然我還活著,以後我就要用自己的名字好好活下去。不過……」
大家覺得他的話最正能量,聽到轉折詞出現有點疑惑,都轉頭看他,大叔卻哈哈笑了,「不過我的名字太複雜了,你們還是照舊叫我大叔吧。」
剩下的兩人里,冰少一直沒有拿起酒的意思,也許他還在思考剛才大叔的話。於是鬼女接棒了。
「我的名字檔案里沒有,所以你們誰都不知道。」停頓了一下吊足胃口,她才說下去:「因為我沒有名字,或者說,我名字太多了。我每一張臉都有一個名字,以前在島上你們看到的臉叫鬼女,但是我習慣了你們這麼叫我,即使變成現在的臉也希望你們繼續這麼叫,所以我不告訴你們我真正的名字,哈哈。」
好奇心被吊起的其他人無奈地笑了,拿她沒有辦法,誰叫她是酒保呢,酒保自己當然不用遵守規則。於是沒有被滿足的好奇心都積累到下一輪,大家把頭轉向了冰少。
但他一點沒有接棒的意思,安琪今天還沒有聽過他說話,以前也很少很少聽到他的話,記憶中冰少的聲音太虛無縹緲,讓人懷疑是不是幻覺。讓他開口是一個奇迹,奇迹會發生嗎?
等了半天,冰少動了,他打了個哈欠很困的樣子,滿心失望的眾人準備洗洗睡了。誰知道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我叫衛子堯。」一個清澈澄明的聲音飄入眾人耳中。說完他就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