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戰事前夕
「寧為太平犬,莫作亂離人。」 ——
【醒世恆言·卷三】
傍晚,酉時初。
紅霞西落,鳥雀歸巢。
在蘇戩與童淵煮酒論英雄之時,黑九也已經奉命來了皮氏。
一行數十人分批次假扮貧農進入皮氏縣內,馬匹早前尋了一處林子在外栓著,是以空手進城。
這年月,流民乞丐多如牛毛。
負責進城盤查駐守城關的城門令,自是不會在一群穿著打扮髒兮兮的流民乞丐身上多做停留。
如若有一枚金餅也能搞定。
是以進這皮氏城內,比黑九意想得還要簡單,接下來就是尋思如何實行蘇戩吩咐的打探任務了。
於是黑九命令眾人散開打探消息,如有發現及時稟報。
皮氏城內。
廣菱街,添香客棧。
大堂內一名小廝端著酒水肉食走到一張桌子前,放下吃食。
神色間也不禁面露疑惑,按理說這個時辰還能來此地吃飯的。
不是江湖遊俠,就是那些富賈豪紳,斷少有平頭百姓來此瀟洒。
畢竟古人云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絕不是空口說白話。
加上皮氏縣內設有宵禁,五六點以後都鮮少有人在街上遊盪。
更莫說此刻坐在那張桌子前的,是四個衣衫襤褸的流民。
著實讓人感到蹊蹺。
但還真沒話說,那為首一黑臉漢子進了客棧就扔了一貫錢兩。
隨口說了句好吃好喝招待。
本著有錢不賺王八蛋的崇高職業道德價值觀,客棧掌柜是點頭哈腰,吩咐小廝好生招待。
再看桌前。
黑臉漢子邊上一個耳朵少了半截的花臉漢子扯下燒雞的一隻腿。
囫圇吞棗一般塞進嘴裡。
「哎娘嘞,真他媽的香。」
「軍…軍哥,汝也嘗嘗。」
「呸!爾等這般牲口,將…郎公可是吩咐了,某等還在這裡吃,這不太合適吧?」黑臉漢子說道。
「吃了也不耽誤嘛。」
「……」
這一行四人正是蘇戩帳下的軍候黑九以及黑九部眾。
黑九是個平苦家庭出身。
似這般地方都是沒來過,雞鴨魚肉更別提了,以前想都不敢想。
何況現在嘴上說著趕快辦事,嘴裡卻在大快朵頤地啃著雞屁股。
自從加入白波軍以後,黑九自認為吃的好睡得香。
現今成了軍中軍候,手底下呼啦啦近一千號子人,能不威風?
手裡錢餉也多了,吃飽喝足之餘,還有的是去花天酒地一番。
平日里軍中操練沒有時間。
此次來了皮氏。
受這幾個下屬一陣煽風點火,點頭了,先來吃他一頓好的。
而那個方才說話的耳朵少了半截的花臉漢子,叫周莽。
攻佔臨汾那天晚上,被一道箭矢削掉了半截耳朵,因功領了個假侯一職,添在黑九帳下做事。
因為人機靈,黑九這次也帶著一起來這皮氏縣內打探消息了。
「周半耳,汝覺得某等如何下手打探消息為妙?」黑九悄聲問。
周莽咽下一塊雞肉,揚起脖子猛灌了一口烈酒,隨即賊溜溜地左右瞧了一眼,然後才附到黑九右側耳朵旁,小聲道:
「軍候,卑職認為咱們應當摸清楚縣令府衙在哪兒,到時候我有一計,定能洞若觀火一探秋毫。」
黑九張嘴罵罵咧咧道:
「他娘滴,別以為讀了兩年私塾,識那豆大兩個字,就給某整文縐縐這一下,汝敞開了說。」
黑九這一嗓子自是動靜極大,周圍少許食客都朝這兒看了過來。
周莽趕忙起身作輯道歉,道:
「對不住各位,某大哥咒罵小人,與爾等無關,休要在意。」
周莽倒是會做人,有些明顯臉上帶著怒意的食客又悄生生坐下。
周莽苦笑一聲,又回到黑九旁邊坐下,附著耳朵就給後者道:
「軍候,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人多眼雜,怕有差池,某等吃完了出去,卑職再詳說一番。」
「嗯,也好。」黑九道。
黑九本來就是性情剛烈之人,做事情也帶著一股牛兒勁。
這也是蘇戩看中的一點。
雖說黑九五大三粗,但細細品來,也是粗中有細,大局觀尚可。
但有一個毛病,那就是尤為厭惡自詡文人墨客的人賣弄文采。
可能與其大字不識一個有關。
其後,四人風捲殘雲地吃過,不做停留,直出客棧。
已是臨冬,夜色也慢慢攀了上來,街巷內外鮮少有人。
一處房舍圍牆下。
四人蹲在雜物旁。
黑九抬頭看了看天,自知時候不早了,留給自己等人的時間不多,因為蘇戩吩咐要儘快回去。
「說吧,怎麼弄?」黑九問。
「軍候,卑職認為某等不妨來一出假戲真做,順藤摸瓜。」
「哦?此是作甚?」
「呵呵,某等現如今這一身行頭可是流民乞丐,進城之時,見那城頭上都是守軍旗幟,未有西涼軍旗,某等不妨這樣…」
「妙!真他娘的妙,就這麼辦了,汝去把弟兄們召集起來。」
「好,卑職這就去。」
——
半個時辰后。
皮氏縣縣令府衙外。
圍牆墩下。
數十個衣衫襤褸,披頭散髮的漢子從一側圍牆下走到府衙前。
齊齊跪倒。
嘴裡高呼:「西涼軍,兵如龍,西涼漢,猛如牛!」
府衙外兀自站著的幾個守軍見突然驚現這麼一出,心裡拿不定主意,正準備回身扣門之際。
府衙大門卻從裡面打開,從門內走出來一名留著八字鬍的男人。
「何人在此喧嘩?吾乃本縣縣衙主簿,爾等這是作甚?」
來人一出來瞧見府衙台階下,亂糟糟跪倒了數十人,心裡大駭。
這便自報家門,詢問緣由。
跪倒的人群中有一個披散著頭髮,少了半隻右耳的花臉漢子道:
「大人,某等乃是皮氏境內流民,聽聞西涼軍到此,想讓縣令大人和西涼軍中大人為某等主持公道,某等在此面見各位大人。」
那縣衙主簿疑惑道:
「爾等有何冤屈需得本縣縣令大人以及西涼軍中大人做主哪?」
下面跪著的正是黑九一行人。
其後打探清楚府衙所在,一行數十人持著破棍爛拐就來了。
黑九和周莽聽這主簿這般說。
不由得對視一眼,眼中都夾藏著絲縷神韻,黑九暗自點頭。
周莽又驚呼道:
「大人哪,此事說來話長,某等唯有見過西涼軍中大人和縣令大人方能道出緣由,懇請大人讓某等得以面見,還望大人開恩哪!」
那主簿擺了擺手道:
「大人們已經睡下了,爾等從哪裡來回哪裡去,莫要喧鬧。」
周莽眼睛珠子軲轆轉了兩圈,當即佯裝痛哭捶胸頓足道:
「某等本是涼州人士,自從前些年戰亂不斷,便流離失所,一路顛簸來到這河東地界,聽聞有西涼軍駐紮在此,某也有個弟兄在軍中做官兒,這才想面見西涼大人啊,也想為國效力,與涼州袍澤共同剿滅亂黨,復某河山!」
此刻人群中的黑九眼睛瞪圓瞭望著在哪兒即興表演的周莽。
心裡是嘖嘖稱奇,此次帶周莽來,果然是帶對人了。
而正如周莽所言,他是涼州人士,顛沛流離來到河東。
而後面諸如其他云云,盡皆全是胡謅亂扯的,准不得數。
黑九也來勁了,猛得一拍胸脯,一口老痰被其唾在手心。
不管不顧,抹在臉上。
頓時就是淚眼婆娑。
底下眾人見連軍候黑九都這麼賣力,那還不得好生表現。
此一時。
府衙外哭聲雷動。
縣衙主簿拿不定主意,趕又趕不走,只好進門去通知縣令。
旦夕間。
一名身穿便袍蓄著鬍鬚,面如重棗的中年人從府衙內走了出來。
沒做猶豫,張口就道:
「爾等快些回去吧,現今做不做官,當不當兵都已是無關緊要了,西涼軍賊…!」
好似想到了什麼,趕忙改口:
「西涼軍為了剿賊事宜,已是退走本縣,爾等追之為用,還是好生找個去處,另謀生計吧。」
此人正是皮氏縣縣令原忠。
而郭汜也正如他所言,今日中午之時,已經帶著人馬走了。
只留了些許耳目。
如此,也不敢出言不遜。
說完,就回身進府了。
黑九、周莽對視一眼,暗自點了點頭,帶著眾人這便離開。
現在天色已黑。
周遭除了少許火光,到處都是黑乎乎一片,讓人摸不清方向。
「周半耳,莫想到汝如此會來事,這次回去某要稟報將軍,為爾請功。」黑九憨笑一聲,雙手合十呈抱拳姿態朝左微揚道。
「卑職謝過軍候了。」周莽也是喜不自勝,現在想要的消息已經得知了,就剩下回營了。
一行數十人借著月色朝著城門方向而去,這是東門。
皮氏縣只有三個門,除過沒有北門,還有東、西、南三門。
到得城門翁城下,卻發現城門緊閉,諸多兵卒嚴防死守。
拒馬被擺在道路中間。
禁止任何人過去。
這一看之下,黑九等人不免慌了神,出不去就糟糕了。
「軍候,怎麼辦?」周莽藏在一處門墩後面,打量著城口。
「這樣,讓幾個弟兄去看看其他幾個城門有沒有關城,如若沒有,不用管某等,直接出城,快馬加鞭回去稟報將軍,就說發現西涼兵馬蹤跡,讓將軍務必小心。」
「喏。」眾人應諾。
——
同一時間。
龍門山,牛輔大帳內。
大腹便便的牛大官人坐在案幾前,端著酒碗仰頭狂飲。
不顧被酒水浸濕的鬍鬚和衣袍,隨意一抹大笑道:
「文和、郭汜,真有爾等的,本將一時不注意,爾等便已經商議好了如何對付白波賊人,這下看白波賊人還不死來!哈哈哈!」
一側案幾前跪坐著的賈詡輕笑一聲,端起酒碗輕抿一口,道:
「賈某一心輔佐將軍,不敢居功自傲,此番賊人上當,除了郭汜校尉之功,將軍切莫要忘了許諾給天武樓的錢兩兒。」
牛輔聽到天武樓這三個字,面色猶如火上弄冰,瞬間凝固。
「哼,這般江湖莽夫,眼裡只有錢兩,他奶奶滴!」牛輔罵道。
「將軍雖這般說了,但觀這天武樓,某等最好還是不要開罪,要知道連相國都對其勢力頗為忌憚。」
停頓了余息,又是道:
「然,某等讓他們的人去知會楊豐,既以得手,那就給了錢兩吧,雖說數目不少,但想必將軍已是胸有成竹,殲滅白波賊眾以後,何愁不能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牛輔沉吟道:
「既如此,文和便差人去送與錢兩,再吩咐下去,三軍即可起嚴防死守,整軍備戰!」
「賈某知曉了。」賈詡回道。
牛輔忽地又問:「差人從河東其餘諸縣調派守軍夜襲臨汾,可有眉目了?」
賈詡輕笑道:「賈某做事,將軍寬心便是,某已經和安邑、楊縣等城取得聯繫,那些效忠朝廷的,都會合兵一處,只待某部開戰,也就適時而動了。」
牛輔拍腹大笑道:「好啊,如此以來,白波賊人必是有來無回,還失一城,這般一想我這心裡就高興啊!」
賈詡自顧自輕笑不再言語。
這夜的天,靜的有些嚇人。
似是要有什麼事情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