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楊豐要反
「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敗也,必在慢之。」-——【荀子·議兵】
翌日卯時,東方欲曉。
臨汾外城,永寧街。
仲冬將至,清晨的珠露沿著房檐上的青瓦潺潺匯聚,淌下柱階。
永寧街上偶有叫賣的小販,一早扛著扁擔出來維繫生計。
但卻有這麼一名售賣胡餅的小販站在街道一側來回不停張望。
有路過的百姓走到攤位前,都會被這小販草草打發走。
這個小販提溜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緊盯著一處宅院的漆門。
似是正在等待著什麼。
不多時,漆門開了。
從裡面走出一隊持著槍戟身披甲胄的衛兵,有僕從拉著一匹駿馬站在宅子外面侯著。
一道身著黃袍銀甲,腰間挎著一柄大劍的漢子從宅子里走出來。
僕役趕忙拉著馬走上前。
「楊將軍,請上馬。」
「嗯,可知會軍中其餘將領前去郭帥府上升帳議事了嗎?」
僕役低著頭輕聲抱拳道:
「小的一早通知過了,各位大人也已經先行去帥府候著了。」
「好,某這便也去吧。」
話音一落,這被僕役稱為楊將軍的漢子踩著馬鐙就上了坐騎。
那邊上先前賣胡餅的小販,見到正主出來了心裡大喜。
嘴裡只管大聲吆喝叫賣:
「新鮮的胡餅喲…」
「洛陽手藝,正宗地道…」
「董卓最愛吃的胡餅喲…」
「西涼吃食,口感十足…」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買胡餅喲…」
這話自是有人教他這麼喊的,還真別說,回頭率暴漲。
那位楊將軍正要拍馬前行,冷不丁的聽到這麼一嗓子吆喝。
心裡詫異之餘。
又感疑惑。
隨即,輕夾馬腹,手托韁繩,調轉馬頭朝著那小販面前馳去。
「小小一介商販,誰給汝教得這等叫賣之語?」楊將軍道。
這小販見真把白波渠帥楊豐吸引過來了,心裡暗暗對那位大人豎起了大拇指頭,這是真的秀兒。
小販四下張望一眼。
見旁若無人。
登時扯著喉嚨壓低了嗓子道:
「楊將軍,龍門相助……」
說到這聲音戛然而止,似是被一把鐵鉗扼住了喉嚨。
隨即,悄無聲息地從幾張胡餅下面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
眼疾手快地夾著一張胡餅遞到楊豐手上,嘴裡還不忘喊道:
「爺兒,您嘗嘗…」
楊豐下意識地接過。
此時眼裡閃過狐疑之色。
隨即,拿著胡餅就往嘴裡送,手裡那信紙卻被悄悄攥著。
「嗯,不錯,賞!」
楊豐話音剛落,身後就有僕從走上來扔出一枚五銖錢。
「嘿,多謝大爺兒…」
「爺,慢走…」
不再停留,楊豐揮鞭一拍馬股,大喊一聲,率先馳去。
「走,去郭帥府。」
「喏。」身後兵丁回應道。
披戴著甲胄緊緊跟著。
趕馬的同時,借著空檔拿著右手攥著的皺巴巴的紙張。
攤開一看。
八個小字。
『龍門反戈,朝廷大賞』
嘶!楊豐不禁駭然,這信紙上說的意思已然十分明白。
龍門明顯是個地方名,如若到時候臨陣倒戈,朝廷將有重賞。
楊豐心裡實則已經知道是誰差小販給他送的這信紙了。
毋庸置疑,定是牛輔無疑了。
當日臨汾亂戰,他那夜奉命包圍整個內城,不料碰巧撞到率著殘兵亡命奔逃的西涼主將。
本意欲活捉敵將,但那主將身側有一口舌花黃之輩。
一番利誘,楊豐這就當做兩眼不聞窗外事,把敵將放了。
反正當時到處是廝殺,有些疏露也在所難免,郭太也不會追究。
是以,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不知不覺綁在西涼這艘船上了。
其實,也不能說楊豐投敵之心已久,他是白波元老級別人物。
卻被首領郭太一直壓了一頭,現今又來了個易白,搶他風頭。
與其受這等鳥氣兒,還不如上了董卓這艘巨船收穫榮華富貴。
但是楊豐顯然不會知道,不久的將來,董卓這艘巨船就得沉。
不在多想。
楊豐把信紙塞進甲袍內,繼續揮鞭朝著內城永新街郭太府而去。
——
外城。
永寧街,一處布滿青苔的高圍牆下。
先前的小販樂呵呵地撮著手,目光看向對面頭戴斗笠的男子。
只見男子面容冷峻至極,目若蛇瞳,身上一襲黑色綉武字長袍。
「大人,您吩咐某的事,小人都照辦了,看這錢是不是…」
小販自顧自說著,手上還比劃出撮手討錢的手勢。
頭戴斗笠的男子從袖袍內掏出一貫賞錢扔給小販,同時說道:
「幹得好,這是賞爾的。」
「嘿,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大人,那小的這就先走了?」
小販試探地問道。
「等等!」
「不知大人還有何事?」
斗笠男子抬起頭來,眼中瞬息之間攀上一抹冷意,淡漠道:
「某想要汝一樣東西。」
小販感到疑惑不解,想不通自己一窮二白,能有什麼是眼前這位出手闊綽的大人想要的。
旋即疑問道:
「不知大人所要何物?」
斗笠男子冷哼一聲,道:
「汝的命!」
小販大驚,下一瞬,動如脫兔一般轉身就要逃命。
可斗笠男子的動作竟是比他還要快上十倍,只見一道銀光閃過,一枚沾了血的銀針從小販後腦勺射出,然後叮啷一聲掉在地上。
小販的動作猛得一僵,隨即整個人的身子向後倒去。
眉心細微的血孔,兩眼圓瞪,就這般死不瞑目。
斗笠男子冷漠地望著地上的屍體,眼中不帶一絲漣漪。
似是自言自語道:
「只怪汝時運不濟,某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後患自是要除。」
說完以後,撿起地上的錢兩塞進自己的袖袍內。
身子猛得一躍,兩米來高的圍牆竟是被其輕鬆翻了過去。
而這圍牆下。
只剩下了地上那一攤殷紅的血跡,和那小販死不瞑目的屍體。
……
……
永新街。
郭太府邸大堂內。
幾十號子人坐在兩側,為首主位坐著的郭太向下掃視一眼,道:
「人都到齊了吧?」
挨著郭太下首坐著的韓暹立馬站起身來鏗鏘有力道:
「稟告郭帥,人都齊了。」
「嗯,今天叫大家過來,有一事相商,吾想聽聽爾等的意見。」
底下眾人包括蘇戩在內都沒有言語,靜靜等著郭太的下文。
只見郭太拈起桌案上那副布帛,先是遞給右手邊坐著的張懷。
「爾等且先看看這個。」
郭汜沉吟半晌,道。
張懷此時也可以算是成為了白波軍中的一員,不說滿腹經論,單是平年在官場上與人打交道,還有管理政務上都是頗有建樹。
這也與其愛民如子有著莫大的干係,是以他的見解也比一群只懂得戰場廝殺的傢伙獨到得多。
張懷看完以後,把布帛遞給其餘將領來回傳看。
他先起身躬身道:
「將軍,這皮氏縣縣令原忠的名號,小老兒倒是道聽途說,此人心性廉潔,頗具剛正之風,尤為痛恨奸臣亂黨,尚可信任。」
沉默了數秒,又是道: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將軍還是最好遣人去周邊村落勘察一番,倘若真有其事,那某等再發兵龍門山,亦不耽誤。」
郭太發笑道:
「張老言之有理,其實吾昨夜已經連夜派人去勘察過了,事情的確如這布帛所書一般,不似有假。」
張懷點了點頭道:「如此,那便還請將軍兵貴神速出兵龍門山,清剿匪患,一是成就某部美名,二則再添一縣,如此兩全其美之事,煩請將軍莫要猶豫,應攜雷霆之姿直搗黃龍,斷斷不能延誤了。」
眾人都是輕點頷首。
忽地,白波軍內務總管韓暹從椅凳上一屁股拾了起來。
抱拳皺眉道:「敢問將軍,某等是否應派人去皮氏縣探查一番,然後再做定奪?」
底下坐著的蘇戩也贊同道:
「末將也認為,事出反常必有妖,某等不妨差人打探一番,到時候再做定奪亦是不遲。」
只有胡才大聲嚷嚷道:
「依某看,直接打進皮氏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呢!」
郭太暗自揣摩諸人所言,內心也是不斷權衡分析著。
正準備拍案之際。
一襲黃袍的楊豐倏地站起來,擺出一副捨我其誰的模樣,道:
「郭帥,胡才之言實乃匹夫之見,那樣豈不壞了某部寶號,現賊人盜用某部寶號,我部應當快刀斬亂麻,事不宜遲,某等先行挺軍開拔,某願擔當前軍先鋒,等清剿了龍門山匪逆,再改道進軍皮氏,倒時候也不怕那原忠不認賬,城池還不是同樣唾手可得!」
韓暹、胡才等人顯然對楊豐的言語感到嗤之以鼻。
尤其是胡才這個大嗓門。
嗤笑道:
「楊將軍好生能耐,汝若去一人足矣,休要叫上某等。」
楊豐聽胡才這一番鄙夷,整個臉漲得通紅,瞬間怒不可遏起來。
「汝這賊廝,端得是一張油嘴滑舌,小心言語不慎,那天被人把爾這張嘴揭了去!」楊豐怒喝。
胡才聽了當即不能忍,都是血山屍海里爬出來的響當漢子。
「放汝娘的狗屁!」
立馬橫眉怒目起來,腰刀鏗鏘一聲拔出刀鞘,作勢就要大打出手,兩人瞬間針鋒相對。
主位坐著的郭太面沉如水,似是聽不下去,拍案而起。
眉目飛舞間,赫然發怒道:
「閉嘴!都他娘的開始窩裡反了,翻天了不成?!」
二人看見郭太發起火了,都是低下了頭,青著臉抱拳道:
「不敢!」
郭太冷哼道:「哼!吾意已決!翌日一早兵發龍門,勢必盪清詆毀吾部名聲的匪逆,壯吾白波聲威,誰敢不從軍法伺候!」
眾將站起身,齊聲應諾:
「得令!」
「末將遵命!」
其後,郭太袖袍一甩,憤憤然出了大堂,張懷緊跟著出去。
楊豐也自顧自往外走,還不忘回過頭朝著胡才得意一笑。
後頭的蘇戩帶著衛龍、都凡兒等人也往外走,衛龍追上來道:
「將軍,這?」
蘇戩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哎,終是一盤散沙,成不了氣候,難怪,難怪啊……」
「傳某口諭,命某部將士整軍備戰,兩日後隨某共赴龍門山!」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