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兵甲傳信
「夫為將者,必有腹心、耳目、爪牙。」-——【將苑·卷一·腹心】
臨汾南城門。
城外水流湍急,城頭火把通明。
在這個季節,饒是河東地帶,漫天的夜色中也已經帶著些許涼意。
溯風颳得城外蒼涼的荒地上那枯草搖曳不停,似是被壓得戰慄於地。
土胚的丈許城牆看似不咋堅固,但卻阻斷了猛烈風勢的侵擾。
只見得城頭上旗幟鮮明,隨著冷冽的夜風在火把下招展飄揚。
今夜負責巡視守城關的,是蘇戩部曲中的一名軍候。
這人倒是生的彪悍硬朗,黑黝黝的臉上時常攀著一抹憨笑。
似是有幾分虎頭虎腦。
黃袍披在身後,頭頂扎著的黃巾泛著一縷花白,腰刀緊握在手上。
這黑漢子是那夜攻佔臨汾之時,跟隨著蘇戩打先鋒的那名屯長。
索性亂戰之中沒有殞命,因為敢打敢拼,論功行賞之時。
被蘇戩首先擢升了上來。
黑漢子名喚黑九,據說家中原有九位弟兄姊妹,他是老小。
因為逢年疫災,家裡弟兄姊妹是死得死,散得散,這才入了白波。
今夜正是由他鎮守南門。
官道上。
塵土飛揚。
一名身穿地方守備軍甲胄的兵士,單手拄著通明火把,驅馬而來。
不多時,已經到得臨汾城汾水邊上,勒馬揚鞭,隔著汾水來回張望。
城門緊閉,汾水洶湧。
此時城頭上站著的黑九借著點點火光也已經注意到了城下來人。
凝視一眼,大喝道:
「城下何人?」
黑九一聲大喝在夜幕中乍現,那員兵士的戰馬受驚兀自嘶鳴不已。
馬駒原地來回踱步,這員兵士從甲袍內取出布帛,舉過頭頂。
旋即扯著嗓子大聲回道:
「某乃皮氏縣尉賬下兵員,奉本縣縣令原忠之命,欲送文信!」
黑九眼睛軲轆猛轉一圈,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這原忠是為何人。
但也明白軍情萬急這句話。
要是此事事關重大而有所怠慢,他黑九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是以立馬命令麾下軍卒放下弔橋。
城門大開。
黑九策馬奔騰出來。
旦夕,就到了這員兵士近前。
兵士雙手遞過布帛調轉馬頭就馳遠了,期間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這不禁讓黑九感到疑惑不解,撓了撓蓬亂的頭髮,縱馬回城。
吩咐將士關閉城門后。
不做停留,直奔西校場而去。
白波軍中雖說唯郭太唯命是從,但派系之間的爭都還是十分明顯的。
便單說他黑九,倘若是郭太發號施令,他也會遵命行事。
但如果讓他在自家渠帥蘇戩和郭太二人中選一個,那無疑是前者。
黑九一介黃土地里生出來的莊稼漢子,不咋曉得那些凡俗禮節。
只知道誰給他一口飽飯吃,誰待他如親近,他就跟誰混了。
挎著腰刀騎著胯下戰馬,就朝著蘇戩所在的中軍帥帳而去。
蘇戩帳內此時匯聚有數人。
其中有左營校尉都凡兒,右營校尉馬工雲,親衛營校尉衛龍。
還有一位郭太新調撥到蘇戩帳下的參軍主簿,喚名班博。
讀過兩年私塾,是為郭太親信,不過為人有些滑頭,名義上是輔佐蘇戩行文書參謀之事,實則也擔監軍之職。
蘇戩端坐在主位上,眼神掃過底下幾人,鄭重說道:
「諸位,眼下臨汾被某軍拿下,承蒙郭帥器重於某,讓某部擔當前鋒攻破臨汾周邊各縣,但據某部斥候打探,各縣皆是據守不出,絳邑彈丸之地,兵員少寡卻易守難攻,大軍不宜挺進,要想儘快拿下諸縣,便只能依仗諸位了。」
幾人都是微微動容。
蘇戩話里的意思已然是很明顯。
是讓他們調派少部人馬,以最低的代價拿下河東諸縣。
前些時日,首領郭太閑不住過來找上蘇戩,說是西涼兵敗。
有意讓他乘勝追擊,帶著部將拿下河東諸縣,以準備後面大軍開拔兵鋒直逼雒陽做準備。
但郭太等人不知道,蘇戩作為一個熟讀三國的後世人豈能不知。
那雒陽就是狼巢虎穴,兵家必爭之地,端得是危機四伏。
算算時間也快到以袁紹為首的諸侯聯盟起兵伐董的時候了。
到時候,各地諸侯對京都雒陽可是虎視眈眈,白波軍畢竟出師無名,身上更是背負著叛黨亂賊的名聲。
如若進逼雒陽,那勢必會成為眾矢之的,定引各路諸侯一同清剿。
所以蘇戩心裡其實是萬般不願意走這一遭的,但寄人籬下,便得給別人辦事,屬實無奈。
蘇戩本就是雷厲風行的性子,做事情從來不喜拖泥帶水。
既然老天讓他來了這漢末,那必然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天下諸侯,當有他一份。
當然,這是后話。
再看帳內。
可能是衛龍覺得自己是降將,寸功未立,急於建功。
上前跨出一步,抱拳道:
「請將軍下令,末將即便備足兵馬夜襲絳邑,事必攻下城頭!」
都凡兒、馬工雲對視一眼,也是站出來拱手,「請將軍下令!」
蘇戩暗自點了點頭,看著眾人表態,正準備拍案的時候。
帳外一道聲音忽地響起:
「報!左營軍候黑九求見!」
蘇戩擺手喊道:「進來!」
站在末尾的衛龍掀開白布大帳,讓得黑九帶著布帛走了進來。
黑九單膝跪地,雙手上呈。
抬起頭來,一雙虎目看向蘇戩,忙不迭地又低下頭,道:
「稟報將軍!城外有使者送上書信一封,說是受皮氏縣縣令原忠之命前來,請將軍定奪!」
蘇戩眉頭微蹙,沉默了幾秒,「來人可還在?」
黑九抬起頭來,明動的眸子也似染上疑色,撓了撓後腦勺,道:
「來人未做停留,只是自報家門后把東西交給末將,便騎著馬馳遠了。」
帳內眾人都是一副滿腹不解的樣子,主薄班博從黑九手中接過布帛。
匆匆掃過一眼,神色瞬息間攀上一抹喜色,隨即呈到蘇戩手上。
「勞請將軍過目。」班博道。
「嗯,且待某一觀。」
蘇戩接過布帛,入手有些粗糙,這布帛的材質可見一斑。
攤開打眼一瞧。
逐字逐句看了下去。
看完之後,臉上竟是也泛起些許紅光,下一刻仔細一想,突兀地只覺得哪裡不對勁。
但又想不出個當然來。
「爾等都且看一看。」蘇戩看著底下眉頭不展的眾將說道。
眾將都從蘇戩手中依次接過布帛,一看之下無不是大喜過望。
只有黑九這個摳腳大漢,一對虎眼睜得碩大,處於不知所云中。
「好,如此便能兵不血刃的拿下一城,天壯某軍矣!」
「哈哈,當是如此!」
衛龍看罷以後,又把布帛還回蘇戩手上,隨即起身。
不再猶豫。
合上布帛,抬起頭來看向底下眾人,旋即道:
「攻略諸縣的事延後定奪,某先去向郭帥稟報此事。」
「末將遵命!」眾將應諾。
隨後都各自出了營帳。
蘇戩也朝外走去。
——
臨汾內城。
永新街,一處大宅外。
栩栩如生的石獅子錯落在宅子兩側,兩旁的燈柱搖曳著明亮的火光。
四名持槍黃袍侍衛守在一邊。
忽地,從遠處有馬蹄聲傳來。
仔細一瞧。
一頭噴吐鼻息的棗紅馬從街尾緩緩馳來,馬背上胯坐著一名長相尤為俊俏的年輕漢子。
漢子背後披著一襲黑袍,身穿虎頭流雲甲,臂挽黃巾,腰間懸著一把冷冽墨刀,令人著實側目。
來人正是蘇戩。
到得宅子跟前,勒馬止步,有如登萍渡水一般躍了下來。
兀自站定就要朝宅子里走。
登時,響起一道聲音:
「某等見過將軍!」
四名黃袍侍衛單膝跪地齊聲高喝,中氣十足便是猶如雷涌。
蘇戩擺了擺手,示意起身。
他對這些黃袍侍衛可是清楚的很,這可不是一般的雜兵。
白波軍號稱有十萬驍勇。
但這裡面真的能堪得上是精銳虎賁的唯獨屬郭太手下的力士營。
滿編也不過一千人。
而就是這一千黃巾力士,個個都能以一擋十,在攻佔太原、西河兩郡之時,力士營功不可沒。
郭太通常是把其當做一支奇兵來用的,調兵遣將也需要他手裡的虎符,方能發號施令。
也是因為郭太手中的這支人馬,讓得白波軍中對首領之位望眼欲穿的將領們不得不斷了念想。
「勞請傳稟郭帥,便說某有要事求見。」蘇戩道。
「喏,卑職這便去。」
為首一名黃袍侍衛說完以後,就轉過身子朝著宅子內跑去。
不多時,跑了出來。
看向蘇戩,抱拳道:
「將軍,大帥請您進去。」
「好,引路。」
侍衛帶著蘇戩從正門進入。
直奔大堂而去,期間遇到的府中家眷都朝著後者盈盈躬身。
現在蘇戩的大名在白波軍中早已經傳了開,風頭日盛。
亂軍之中斬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一柄游龍槍使得是虎虎生風。
鮮少有人沒聽過其大名,甚至軍中很多人給其起了個綽號。
添是二郎,言什麼蘇戩是二郎真君下到凡間普度眾生來了。
大賢良師張角沒死之前,黃巾人眾便喜歡鼓搗這些神鬼之說。
但是對於後世來的無神論者蘇戩來說,聽了后自是付之一笑。
大堂前。
身穿錦袍,束著髻冠,扎著黃巾的郭太站在門前面含笑容。
瞧見來人了。
趕忙小步上去迎著蘇戩,拉著後者的胳膊就往大堂內走將而去。
「二郎啊,吾正自個高興著呢,汝便來了,巧了巧了,快快進來,與兄長喝上一壺!」
蘇戩雖是無奈連郭太都這般稱呼自己,但也沒心生不滿。
「哦?」蘇戩笑問道:「是何事讓郭帥為之高興啊?不妨講於痴弟。」
「哈哈,據吾等在雒陽的探報來信,董卓帳下有個名喚曹操的驍騎校尉,竟是拿了把七星寶刀刺殺董卓去了。」
蘇戩聞言心裡若有所思,想來這方世界還是按著歷史軌跡走的。
隨即不動聲色。
佯裝詫異又道:
「哦?曹操刺董?可成了?」
郭太惡狠狠道:
「哼!算是董賊命不該絕,被他躲過了一劫,這曹操啊,也亡命去了,據說現在中原八百里都貼的通緝告示,嚇,此人也算是個英雄了,有機會吾定要結交一番,看能不能勸他入伙,共舉義旗,共創大業矣。」
蘇戩點頭,不禁感嘆道:
「此人的確英雄!」
「哈哈,二郎也是人中之龍,何以漲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蘇戩暗自搖了搖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停留。
曹操一句『寧肯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可是流傳千古之名句。
多少英雄豪傑為之折腰欽佩。
說是梟雄,也當得是如此了。
就在這個時候。
蘇戩從甲袍內摸索了一番,取出那略顯粗糙的布帛,遞給郭太。
郭太疑惑道:「此乃何物?」
蘇戩點頭出聲道:「郭帥,末將此番來此,是有要事稟報,此信乃是自稱皮氏縣縣令原忠的使者送過來的,汝看某等該當如何應付。」
郭太眉頭微皺,說道:
「且先容吾一觀。」
隨即,把布帛放在桌案上攤開,聚精會神地看了一遍。
合上布帛。
郭太神色有那麼一瞬微愣,然後反應過來大笑道:
「哈哈,這原忠倒是個明白人兒,慧眼識英雄啊,倘若如此,吾等便算是在這河東地界紮下根了。」
蘇戩稍作沉默。
旋即面露異色,欲言又止地問道:
「郭帥的意思是某等即可動身,傳令將士開拔龍門山?」
話音剛落,又道:
「這信來路尚且不知真假,唯恐有詐,不得不防。」
郭太似是也覺有理,捋了捋自己的大鬍子,即便道:
「如此,明日一早傳令諸將升帳議事再做定奪可好?」
蘇戩點頭:「如此尚可。」
郭太見後者顧慮重重的樣子,拍了拍後者的肩膀發笑道:
「無需多慮,明日再議,二郎且先回去早作休息罷。」
蘇戩回過神道:
「末將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