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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並肩為王

  畫心閣。


  錦書大致聽完秦朗的敘說,沉默了片刻,但看起來依然顯得很冷漠。


  秦朗是個有分寸的人,有些話說了,有些話自然不敢說,不過是儘力說明楚珩無心謀害長秋而已。


  秦朗曾和她說過蕭胤的故事。


  十多年前,咸陽大禍,幾乎所有和伯辰親厚的士族官員都遭受到了鄧高的迫害,當然也就包括定陽侯一家。長秋當時還在邯鄲,聽聞了那次變故之後,便急忙趕了過來,他知道清華和伯辰定了親,必然會遭受牽連,只是他來得遲了,清華一家已不知逃到哪裡去了。恰好,他又聽說定陽侯世子被鄧高鎖入了大牢,釘穿了琵琶骨,每天遭受嚴刑拷打,十分可憐。


  長秋本不想管咸陽的事,但是因清華的緣故,他對鄧高也是恨得牙癢,於是,便決定給鄧高一點顏色瞧,偏要救一個,便立即帶人劫了獄,將蕭胤救了出來,還將他帶回了趙國。


  從那之後,蕭胤便一直跟在長秋身邊,直到有一日,他變成了楚珩,出現在了蜀軍面前,最後與長秋平起平坐,並肩為王。


  「臣覺得,齊王做不出這樣的事來。」秦朗帶著些求情的眼神,道。


  錦書淡漠地回道,「長秋親口指證的,還能有假么?他現在卻來喊冤,不過是利用你們過往的交情來哄騙你,混淆視聽罷了。」


  「但我是不會上當的? 不要以為他替長秋賣過命,就不會背叛他,人是會變的? 你確定他還是曾經的那個人嗎?他可以為了野心? 背叛現在的蜀王? 也可以為了活命,背叛長秋。退一萬步講,他願意取心頭血給長秋解毒? 也只是為了自己能脫身? 假若長秋死了,我一定會立馬砍他的頭!」


  錦書眼中漸漸變得堅決,看得出來? 她絲毫沒有被秦朗的話所打動? 在她心裡? 楚珩除了虛偽? 狡詐? 她再也看不到別的了。


  秦朗一時之間? 不知道該信誰的。事情過去這麼久,突然要翻案,又是死無對證的東西,憑楚珩兩三句話真的說得過去么?


  楚珩,錦書? 秦朗他們三人? 各有猜測和堅持? 但長秋的死? 已長成每個人心中的一根刺,這根刺,只要一碰? 那就是錐心刺骨的痛。


  秦朗心想,一時之間要想說服錦書是不大可能了,但是楚珩的警告也讓他意識到,有些事真的不能再做了。


  他知道錦書的心結在於復仇,但是畫心閣已經暴露,而錦書又不再冠魏室之名,可知皇后已不是非保她不可了,再這樣下去,留給錦書的便只有死路一條。


  秦朗見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便鼓起勇氣道,「其實臣,和娘娘說過,大王從來沒有想過要娘娘為他報仇,他只想讓您遠離殺戮,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這麼多年了,娘娘還不能體會大王的一番苦心么?」


  眼見著錦書的面色又變得煞白,她不甘地別過頭去,聲音有些顫抖,卻字字都是痛恨,「長秋死得屈辱,他身子不好所以斗他們不過!」


  「但我不認命,這口氣,我是無論如何都要替他出了的。」


  秦朗聞言,只無奈而不忍地看著她。


  錦書一直都知道,秦朗的心裡,其實是非常不願自己復仇的。這種話,她聽了很多遍,每一次她都猶如烈火灼心一般難受。


  錦書咬了咬嘴角,又回過頭來,眼睛里含著淚花,她繼續道,「我知道這些年辛苦你了,誰都不想過這樣遮遮掩掩提心弔膽的日子,可是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便沒有退路了,倘若半途而廢,那我們因此付出的一切,不就都成了笑話了么?我說過,要叫害死長秋的人,都得到報應。」


  「你不過是見了楚珩一面,就受他的蠱惑,想為他開脫。或許你根本也不在意他到底是不是殺人兇手,你只是想找個理由,得到自由,是么?」


  「好,好!你若不願再跟隨我,我也不勉強。今日出了這個門,我便再也不來找你,你也不用再管我,行嗎?」


  秦朗急道,「臣答應陛下守護娘娘,無論如何都會和娘娘共進退。只是,臣看著娘娘深陷泥沼,做著自己不喜歡做的事,見著自己不喜歡見的人,日日受著煎熬,臣實在於心不忍,心想,這也實非大王所願。」


  錦書心底有所感觸,但她仍道,「這是我的選擇,不用你操心。」


  「你若是不想幫我,我可以找別人,但是,不要當著我的面一套,背著又是一套。」


  錦書恰好想到一事,一股惱意便衝上了腦門,她忽而從袖中取出一個東西,抓在手上,冷不丁朝秦朗眼前一放,「這是你的吧?」


  秦朗一看,是枚飛鏢,上面刻著一個秦字。


  「是,」他接過來,「娘娘怎麼會有這個?」


  錦書得到他的回答,惱道,「這是我從宮裡的密室中偷偷拿到的,是咸陽刺殺現場留下的東西,他們一直在找這枚飛鏢的主人,都以為,這和東秦有關。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竟然是你出手救了皇后?」


  錦書氣急道,「你知道那次機會有多難得嗎,可是我們失敗了,就差一點點。你怎麼能這麼做?你為什麼要浪費我的心血啊?」


  秦朗這才猛然回想起五六年前,在咸陽慕府,他見到有人要殺清華,情急之下曾出手替擋了一劍,事後也未曾多想,會留下物證在現場。


  關於此事,秦朗並不後悔,他不由得低聲辯駁道,「我們要對付的人,是蜀國皇帝,不是她。」


  錦書一眼看穿,卻冷笑道,「呵,你護著她,是因為長秋。可我要她死,又何嘗不是為了他呢?」


  「假若不是她,長秋怎麼會遭受火毒之苦,他又怎麼會輕易被楚珩那等小人暗算了?既然長秋為她遭了那麼多罪,憑什麼她就能全身而退,享受安穩?更何況她死了,就等同於要了趙重山半條命,分明是兩全其美之計,有什麼不好?」


  秦朗無奈只得道,「臣還是那句話,臣願意為了娘娘上刀山下火海,但是,臣不會因此,就去殺一個無辜的人。」


  「我明白了!我今日才算是聽出來,在你眼裡,所有人都無辜,只有我,是個糾纏不休不知好歹的瘋婆子,是么?」


  「那我請問,秦大統領,你怎麼和我共進退?你還守著我幹什麼,不如趁早揭發了我,一了百了算了!」


  秦朗知她心裡有氣,便任由她責罵。


  錦書氣得眼淚掉了下來。


  秦朗忙貴跪了下來請罪道,「臣不是這個意思!」


  她沒有把秦朗當臣子,這些年來,只有秦朗陪在她身邊,她把秦朗當成唯一可信的人。


  錦書忍下淚,決絕道,「我告訴你,楚珩不揭穿我,不是因為他心善,拔出蘿蔔帶出泥,我要是出了事,他也跑不了。同樣的,他要是出了事,我也跑不了,可是沒關係,我只要他死在我前面,就夠了。」


  秦朗和錦書相處了這麼些年,是最知道她的脾氣的,無人可以左右她的喜惡和決心。她就像冬天裡的冰稜子,冷峭地垂在樹枝上,看不上從腳下路過的任何人,她若恨起來,就能將他們的頭頂砸個血窟窿。


  秦朗沉吟了片刻,只好道,「您不能再找齊王的麻煩了。齊王放了話,倘若娘娘還要插手邯鄲的事,那麼豫州那邊,他也會動手的。」


  「他敢!」錦書紅了眼,心頭一陣急顫。


  秦朗原本說到豫州就有些心虛,此時便只能硬著頭皮道,「臣這次不止見到了齊王,還見到了豫州二公子,他也在宮裡,住了有一段日子了。」


  二公子是錦書的堂兄弟,叔父易川的次子。


  錦書一聽便立刻怔住了,一手撐著下巴開始來回踱步,她的眼尾在燈火下依舊紅得明顯。


  她的頭腦一片混亂,為什麼叔父他們也牽扯進來了,她自己明白這是一條不歸路,但是她從來都只打算一個人走的,她不願意連累易家任何人,就連清華逼她更名換姓,她都妥協了,也是因為她知道,這對易家的確有好處。


  豫州一直以來都好好的,怎麼突然間摻和到邯鄲去了呢?

  「叔叔想幹什麼,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叔叔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會這麼做的,我該怎麼辦?」錦書開始語無倫次起來,「秦朗,秦朗,你快去告訴叔叔,叫他離楚珩遠一點!」


  秦朗伸手扶住像陀螺一樣轉不停的錦書,道,「沒事娘娘,什麼都還沒有發生,齊王只是每日請二公子吃酒玩樂,什麼都沒有提。」


  「豫州無礙。」秦朗輕聲安撫她。


  錦書漸漸平靜下來,她慢慢放開秦朗的手,咬著牙喃喃道,「他拿豫州來威脅我。」


  楚珩是真的拿住了她的死穴,認清這個事實之後,她變得十分落魄,「秦朗,」她終於幽幽出聲,「你替我告訴他,只要他不動豫州,我便答應,從此以後,與他井水不犯河水!」


  秦朗心中萬般滋味,猶如螞蟻噬心,只得獃獃地點頭。


  他無法對她直言長秋真正的死因,有些人活著是因為恨,倘若這恨沒有了,又該怎麼活呢?


  所以他只能狠下心來,配合楚珩演這一齣戲,用豫州做安魂葯,哄她這下半輩子,還能有所希冀而倔強地活著。


  此刻,錦書獃滯地盯著地面,看燭火投出得微弱的光影,苦笑道,「那我便等著,橫豎我別的沒有,時間倒是數不盡。」


  「他野心勃勃,遲早有反的時候,我急什麼。」


  接著她便冷清清地道,「我又要回到那個地方去了,往後無大事,我不會來了。」


  秦朗見她嫻熟地戴上面紗,又猶疑了片刻,望著秦朗似乎有話說,又最終沒有說,一雙眼睛里是深不見底的哀怨,接著錦書轉身而去,從門后一閃而過,不見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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