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前途未卜
轉眼,便過了一年,魏軍趁著這一年的工夫,重拾了軍心,開始了反擊,第一件便是切斷了蜀軍的糧道,算是狠狠出了一口惡氣,易琛以此為契機,要令蜀軍知難而退。
魏使一進蜀營,便見已大擺筵席,心中特別驕傲了一番,不由得脊背也挺直了,這境況比起上次,已是天壤之別。
只是營中未見蜀王,只有子明一個。子明禮數周全,起身笑迎道,「不知來使是替魏王來的,還是慕椋先生來的?」
魏使怔了一怔,便道,「自然是替魏王。」
「不知蜀王在哪裡?」
子明臉上訕訕的,道,「蜀王感染風寒,正卧榻休息,還以為是慕椋先生派人來了,所以,蜀王便先叫我迎一迎,稍後方到。」
「既是魏王來使,便不好耽擱,請立馬隨我去見蜀王吧。」
子明便叫人將所有宴席一一撤去,面上也冷淡了許多,再沒有什麼客套話,全然不似剛見面時熱情。
及至主帥帳中,又見蜀王的確卧病,大咳不止,同樣對他沒什麼耐心,沒說幾句便要將他打發走。
「魏王的意思我知道了,如今我糧道已斷,只好退兵,況我又病成這樣,更打不了仗,他不來擾,我亦不犯,魏王可放一百個心。」
這時魏使心中已起了疑,臨別時蜀王又囑咐道,「再替本王與慕椋先生說聲多謝!」
魏使不快問道,「不知謝的什麼,還請蜀王明示?」
蜀王便道,「你說了,他便知道。無需多問,有勞。」
魏使只得悻悻地回去了。
子明這才與重山道,「這下,魏軍真不敢追來了。魏王疑心重,必定不敢再用慕椋。」
重山點頭,又是一陣咳嗽。他病重倒是真的,此刻眼皮十分沉重,頭腦昏沉如鐵,子明便趕忙好好扶他睡下。
魏使回去后,便和易琛說明了蜀王的態度,易琛有些疑慮,「他果真要退?」
慕椋便道,「我還是那句話,不論蜀軍退或不退,這是我軍揚眉吐氣的大好時機,大王理當繼續揮師,乘勝追擊。」
魏使這時,才吞吞吐吐起來,易琛追問道,「還有什麼,快說。」
魏使便道,「屬下察覺,蜀王對軍師,未免過於熟絡了些。蜀軍一聽我是大王派去的,便將那酒宴即速撤了,那酒宴,似是專為軍師派去的人設的。臨走時,蜀王還特別交代我,要多謝軍師。謝什麼,蜀王不肯說,大概只有軍師才知道了。」
慕椋聽得匪夷所思,「他們竟敢如此?」
易琛的面色沉重,只淡淡叫魏使退下了。
慕椋見他一言不發,便主動道,「蜀軍故意陷害於我,大王萬勿輕信。」他心平氣和的地解釋著,並不慌張。
易琛卻沉吟道,「慕椋,你說實話,我抓了清華,你可有不滿?」
慕椋便道,「不敢。」
「不是問你敢不敢,是問有沒有。我要聽你的真心話。」
慕椋明知這個問題才是最大的陷阱,卻仍全然坦白道,「我不希望清華受到威脅。」他的坦誠,也道出了他最後的底線。
易琛便道,「我知道蜀王謝你什麼了,他是謝你,護著清華的這份心啊。」
慕椋一陣嘆息,道,「大王,倘若慕椋真有異心,便一早將清華私下放走了,對於魏國,我問心無愧,只是請求,清華能安然度日而已。」
易琛從來都不確定,在慕椋的心裡,清華與魏國究竟孰輕孰重,今日不曾變心,來日是否另當別論。
既然如此,慕椋再多的辯白也都是徒勞的。向來,君臣之間,信就是天下太平,不信就是鐵證如山,半信半疑,諱莫如深。
易琛只道,「蜀王的病,多半是假的,想要誘我出兵,屆時儘是埋伏。」
慕椋心知易琛不願出兵,疑的並不是這個,但他不肯當面說破,是為顧及兩人多年的君臣情分,給彼此留個體面。自從清華來到魏營,這就成了易琛的心病,如今總算是發作了。他無法,只能最後再試一次,「大王想好了?」
見到易琛點頭,慕椋緩緩舉起了手,無力道,「那臣,告退了。」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沒有想到,他對清華的關照,最終成了他與易琛之間的一把利劍,將兩人多年嚴絲合縫的信任,捅了個大窟窿。然而,容忍易琛對清華的扣押,已是慕椋能夠做出的最大讓步了,易琛當然明白,所以不曾讓他做什麼抉擇,他未嘗不失落啊。
終於,魏軍選擇防守,沒有出兵追擊。
不久,齊國發書求救,原來是遭楚珩領兵進攻。魏國與齊國淵源頗深,上回齊國內亂,亦是為易琛所平,此次求助,易琛自然也不能坐視不理,當即撥了部分兵力前去支援,誰料,仍遭楚珩大敗,損失慘重。
而鍾離遠在咸陽,得知糧道被截,速作了安排調度,為蜀軍另闢了糧道,蜀軍邊退邊尋機會,很快便重振軍威,再次朝白古發起了猛烈的攻勢。
白古淪陷,魏軍退至蒼水,不得已之下,魏軍以歸還人質為由,提出議和,提議,以蒼水為界,蒼水以南歸魏國,蒼水以北歸蜀國,魏蜀各自安守,互不進犯。
時至今日,蜀軍在這場席捲中原的逐鹿之戰中,早已佔盡上風,對於魏軍求和,大可不必理會,只是蜀王忌憚清華母女的性命,對此議和不曾猶疑,很快便答應了。
清華在魏營待了一年多,見證了魏蜀之間的跌宕爭鋒,她在唏噓魏國從中原一霸的雄威到今日日薄西山的蒼涼時,更多的是對蜀軍的刮目相看,蜀軍從微不足道的偏居蠻荒,到今日反客為主的氣勢洶洶,這中間的風雲變幻,比起當年東秦一統中原時的威武,應當不會遜色吧。她怎麼想得到,那個多年前曾和她清貧度日的人,如今成了這片大地上,最耀眼的王啊。
臨行前夕,蕭虞來為她送行。
蕭虞近日也顯得憔悴許多,魏軍一度戰敗,她亦寢食難安。清華見她憂思不斷,只能多加勸慰,不過,她二人相處起來,很少論到戰事,彼此都想避嫌,免得給對方帶來壓力,或不安。
清華笑言,「不知你這肚子里,是男孩還是女孩。」
蕭虞剛有了幾個月身孕,還未太顯身子,她溫柔一笑,「我想要個兒子,最好,能像他父王。」
清華道,「魏王恐怕,想要個公主吧,這樣,便能像她的母后了。」
歡兒卻道,「我想要個妹妹。」
蕭虞便道,「那歡兒會疼妹妹嗎?」
歡兒點頭道,「我會哄妹妹睡覺,會陪她一起玩,會教她說話,如果她哭了,我就給她唱歌,給她買冰糖葫蘆。」
蕭虞笑道,「歡兒真是個好姐姐。」
清華便道,「明日你不必來送了,這些日子風大,吹著你可不好了。」
蕭虞便道,「我要送你上船的。再見不知何年,還不是見一次少一次。」
這些年,唯有蕭虞,深知她心,又對她百般關照,越到分離的時候,越害怕前途未卜,相見無期,蕭虞擔心的,也正是自己擔心的。
蕭虞禁不住傷感,清華便輕輕握住她的手,道,「你一定要好好保重,便是不見,我知你好,我就安心。」
蕭虞點頭,便道,「不如,清華,你做我孩子的乾娘吧?」
清華有點猶疑,「我么?怕是,不好吧。」
光是蜀魏這層敵對的關係,便讓人覺得不妥了,外人必定對蕭虞議論紛紛。
蕭虞坦然道,「這些表面工夫,不在意也罷。認乾娘,是認情誼,不是利害關係。我在這世上,也只有你一個知己,倘若我將來遭遇什麼不測,這孩子,我定是不放心交給任何人,只有你,我才放心。」
不知為什麼,蕭虞的眼裡滿是淚花,看得清華一陣心疼,清華不敢對未來做任何猜測,但是蕭虞慮得長久,不知長久是多久,只是有了一絲不詳的預感,她便做了最壞的打算。
清華忍著心酸,應承道,「我當然是願意的。」
蕭虞一邊流淚,一邊笑道,「那我,便是歡兒的乾娘了。」
清華濕了眼眶,忙把歡兒喚到身邊,「快來,拜見乾娘。」
歡兒認認真真跪在地上,磕了頭,認了蕭虞做乾娘。
其實,不論將來發生什麼,只要是關乎蕭虞,關乎她的孩子的一切,清華都會全力以赴,只是這聲乾娘,更加令她有了一種使命感,讓她覺得,自己正在替蕭虞,完成她沒能完成的事,好似,她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