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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驚鴻照影

  在清華整個一生,有過兩次被當作人質扣押的經歷,倘若要為這些經歷總結什麼,她大概只有兩個字,幸運,因為她的確沒有因此受到過任何欺辱,比起大多數有著同樣遭遇的人來說,已經很難得了。


  她非常清楚,易琛不是習慣要挾別人的人,不到迫不得已,不會出此下策,既然決定這麼做,必定心中是有幾成把握的。即便最終蜀軍不受要挾,於情於理,易琛也不會真的傷害她們,並不全然因為慕椋,他自己也不允許對一個女人下手。


  蜀魏因她暫息刀兵,這段時日,她也只能隨魏軍一起待在白古城。


  陷入這樣的境地,雖然沒有危險,卻很讓人為難。重山的顧忌,讓她覺得自己欠下了很大一份人情,毫無疑問,這定會成為她和重山新的糾葛的開端,而她在那躲避了三年多的白鹿青崖,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如果不是為救贏桑,她是不可能下山的,現在,這份安寧終於被打破了,她不得不再一次回到這個滿是荒唐和險惡的世界,心中便沒有一刻不是忐忑而彷徨的。


  歡兒似乎能從娘親的沉默中感受到她的無奈的憂思,每當這個時候,她就變得很乖巧,安安靜靜地伏在娘親的懷裡,絕不淘氣。


  不久,清愁在豫州得知了這個消息,千里迢迢趕了來。


  慕椋與她一起去探望清華,整個院子,此時只有清華和歡兒兩個,平日原就無人問津,在這苦寒的冬日,就愈發顯得冷清徹骨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成婚後的清愁,清華驚喜之餘,也有些恍惚,尤其是當清愁和慕椋同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


  清愁一路狂奔過來,風塵僕僕,慕椋體貼地為她解下身上的斗篷,清愁進門便與姐姐緊緊擁抱在一起。


  想不到當年那位精靈般嬌俏活潑的小姑娘,初為人婦,也養成今日這般穩重與成熟,清華不禁感到欣慰,這也是慕椋照顧得好。而慕椋在她身後小心照護的模樣,更讓他們看起來十分般配。


  清華輕輕捧起清愁的臉,笑容溫柔地如漣漪一般慢慢暈開,「多大的人了,還在我面前哭鼻子?」


  清愁道,「就是八十歲,也是你妹妹,也能在你面前哭。」


  清華笑道,「你真和歡兒一模一樣。」


  清愁嘟嘴道,「明明和你一模一樣。」


  清華便搖頭笑了,接著請他們一起進屋坐下。


  清愁心直口快,開口便道,「椋哥哥說,並不是魏王派人抓你來的。姐姐,你還記得些什麼嗎?」


  清華這才凝眉,低下了頭。不是她不願意說,只是若要提起在白鹿青崖抓她們的那個人,勢必要提起當年長亭一事,這也是清愁心中的痛處,即便過了許久,卻並不知道她是否已經全然從董翊的枉死中緩了過來。


  她現在還記得董翊么?她還記得送別董翊時莫名流下的眼淚么?清華一直以來小心翼翼地,對此事絕口不提,不管清愁記得還是不記得,她都不願意去揭這個傷疤。更何況,這也是自己的猜測而已。


  清華只好搖頭。


  清愁便疑惑道,「這就怪了,是誰會這麼做呢,他一定早有預謀,偏這麼巧把姐姐送了過來。」


  慕椋點頭,道,「連累你了,清華。」


  清華釋然一笑。


  這時,歡兒醒了,自己從屋裡爬了出來,搖晃著小身子噔噔噔噔,奶聲奶氣地喊娘親。


  清愁聽見這聲,眼睛一亮,悄悄地溜進內室,一把將歡兒撈了起來,抱在手中。


  歡兒極冷靜,盯著這個激動的女子半晌,才哼哼道,「你是誰啊?」


  清愁忍俊不禁,道,「你猜啊?」


  歡兒搖頭,懵著雙眼道,「娘親呢?」


  清愁道,「歡兒,我叫你娘親姐姐,那你叫我什麼?」


  歡兒認真想了想,忽然茅塞頓開一般,眉飛色舞地,在清愁的臉上親了一口,「你是小姨!」


  清愁也高興地親了歡兒一口,「真聰明。難道歡兒一點都不記得小姨了么?小姨去看過你,還抱過你呀!」


  清愁將歡兒抱了出來,不過短短几步的工夫,二人就打成一片了。


  歡兒見到慕椋,便高興喊道,「姨丈!」


  慕椋便將歡兒從清愁手中接了過來,從懷中取出一個精美的竹蜻蜓,「姨丈給歡兒帶了禮物。」


  歡兒一邊開始玩起來,一邊軟糯道,「多謝姨丈。」


  白古還有一人,也探她得多,便是蕭虞。


  蕭虞此次隨軍,清華到白古的當日,她便知道了。這些年,她與清華幾乎斷了聯絡,心中卻一直牽挂著,當時得知清華並未死時,她便極想要來見她,只是王宮多事,先魏王和王太后都相繼病倒,王宮中只有文雅王后一人料理,她少不得要去幫忙,一時脫不開身,此後戰事頻多,也再未找到合適的時機,便一直擱置了。


  只是沒有料到,她二人再見時清華卻成了她營中的人質,這也讓蕭虞十分愧疚,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歉意,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彼此會站在敵對的立場,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好在清華並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反而慶幸這個「敵人」是蕭虞,因為她知道,不論是蕭虞還是慕椋,一定會拼盡全力保下自己。


  物是人非,二人情誼卻依舊如初。得遇蕭虞,大概是此次遭遇中清華唯一覺得還有所安慰之事了。


  這時,蕭虞聽聞清愁來了,便也抽身來到了清華所住小院中,進屋便見他們其樂融融,好不溫馨。


  「王后,」慕椋和清愁依禮拜道。


  蕭虞溫和笑道,「不必多禮。」


  清愁便道,「我急著來看姐姐,未先拜見王后,請王后勿要怪罪。」


  蕭虞便道,「無妨,我不也來看你姐姐么?出門在外,不必講太多規矩。」


  蕭虞出身侯門,一舉一動皆顯得高貴而大方,待人親和,即使身為王后,也一直如此,所以深得人心,極受擁戴。


  蕭虞對清華道,「今夜上元佳節,大王將在府中設宴,我想著,左右來的只是幾個親近之人,不如請清華過府相聚,宴后,我們便去街上看花燈,猜燈謎,也與大家一起湊個熱鬧,清華,你看如何?」


  聞言,清華這才想起來,今日的確是上元節。這是個團聚的節日,定是蕭虞不想讓她太孤單,所以才有此提議,魏王設宴,她一介人質若去了,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於是她婉拒道,「你替我想我知道,但我終究是個外人,不便赴宴,若傳了出去,也不好。」


  她擔心魏軍因此軍心動搖。


  蕭虞便道,「我可沒把你當外人。再說,你是你,他是他,別人也說不了什麼閑話。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一切我已安排妥當。」


  是她特意安排的,一來是為了彌補對清華的虧欠,二來是不忍看她冷冷清清。


  如果不是在白古,只是在白鹿青崖,她大概不會覺得這樣的日子,一定要團聚才是合適的,那時只有她和歡兒,無論何時,她們都在一起,無所謂節日不節日。而那些牽挂的家人,父親已走了,清愁有了歸宿,而重山,是早就離散了,也不必思念,即便只有兩個人,也從未覺得孤單。


  但在白古,滿世界都在為團圓喜樂的時候,彷彿,就不只是她和歡兒兩個人的事了。


  終於清華還是應允了。


  宴席上,見到的皆是舊識,只有一個溫不疑,顯得生疏。不過,應該是已經囑咐好了的,溫不疑見到清華出現,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或疑惑,只是很客氣,大家相互點頭問候一下,席上也無太多交集,所以,倒也不顯得拘謹。


  易琛原是有所顧慮,最終還是決定成全蕭虞的意願,她與清華感情深厚,這點「小事」,自己還是應該替她辦到的。


  蕭虞與易琛同坐於主位,慕椋與清愁同坐於左,然後是清華與歡兒,右邊先是破曉,再是溫不疑。席間大家賞了歌舞,飲了些酒,說說笑笑,倒也和樂融融。


  蕭虞適時從懷中取出一物,神秘笑道,「清華,我有東西要送你。」隨即便招人送去。


  清華見這東西用絹帛包著,心裡也猜不著,只好先道,「謝謝虞姐姐。」


  她慢慢打開,才發現是比目蓮花佩,霎時驚喜過望,激動道,「虞姐姐是如何,有這個的?」


  蕭虞便道,「是我與大王成婚時,文雅王後送我的。我認出這是晚櫻郡主的遺作,看見它便像看見了你一般。這些年你音信全無,我便時常將它帶在身邊,以此為念。」


  清華道,「既如此,虞姐姐為何不自己留著,反而要送給我?」


  蕭虞便道,「這麼多年你流離在外,未免思家情切,身上許是也沒有什麼信物了,這個比目蓮花佩若能給你留些念想,便好了。」


  清華感動道,「謝謝,我收下了。」


  提起母親,清愁在一旁也默默傷感,她也想要一個比目蓮花佩,但是,她只能在心裡想,至少她還有一個如意鎖,姐姐當真是什麼也沒有了,就連她曾經的心上人,也陪在了自己身邊。誰能想到,她們會變成今日這般,各自飄散,零落如塵呢。


  清愁不禁掉下了眼淚,對姐姐又心疼又感到愧疚,慕椋很敏銳地察覺到了,忙悄聲安慰,「給清華瞧見,她也要傷心了。」


  清愁便道,「我給姐姐敬一杯酒吧。」


  慕椋想了想,道,「我同你一起。」


  清愁紅著眼睛點頭。


  清愁哽咽道,「姐姐,今日團圓,千言萬語妹妹實在不知從何說起,得姐姐多年愛護,妹妹無以為報,唯有同姐姐共飲此杯。」


  清華霎時眼酸,一晃二十多年,清愁終於從小不點,到如今成了家,姐妹二人一路相扶相依,歷過無數艱辛,清華全心全意守護這個妹妹,但是妹妹也是拼盡全力維護著她呀,到此時此刻,再見這張可愛的面孔,真正恍若隔世。


  清華的眼睛現出一絲淚花,她看到慕椋也舉了杯,便道,「慕椋,你也敬我么?」


  聲音有些顫抖,大概只有她自己感受得到。


  這雙眼睛里的一切,都像一個漩渦,慕椋只是見一眼,便會毫無防備地捲入進去。


  他聞言無聲,默默點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心中念道,「清華,願你一生都長樂無憂,長樂無憂。」


  清華便對他二人一笑,道,「好,我喝了。」她舉杯而飲,內心升起一陣無盡荒涼和疲憊,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沒有讓淚水掉下來。


  冬夜的月光,良白無邊。


  宴會過後,他們著便衣常服來到了鬧市街頭。滿城彩燈高掛,喜樂盈盈。在人聲鼎沸處,連那隨口呵出的白氣都顯得十分雀躍。


  歡兒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熱鬧的景象,高興極了。清華藏著心事,落在他們身後慢慢走著。她看著慕椋和清愁投在月光下那長長的身影,十分和諧美好,她不禁對自己說,「大局已定,你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要清愁幸福,就夠了吧,夠了吧。」


  她淡淡苦笑,決定再也不要自尋煩惱了,就當,往事一場夢。唯一從夢中得到的,就是正牽著她的手活蹦亂跳的歡兒,只有這個小人是最真實的,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她長長舒了一口氣,便在她心情開始終於有些起色的那一刻,忽而有人從身後輕輕拉住了她的手,她詫異地停住腳步,回頭一看,便是一個戴著面具的男人,正向她遞著一盞花燈。


  這面具是極為普通的銀色,將他的臉遮得嚴實,只有一雙眼睛,仔細辨認才看得見,那模樣是完全認不出來的。


  這人怔怔地盯著她,眼中渴望她接下這燈。


  清華先是怔了半晌,猶疑了好一會兒,才將燈接在了手中,還沒來得及開口相問,這人便匆忙轉身,消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了。


  清華莫名覺得有些古怪,卻又想不出所以然來,直到聽見歡兒喃喃念出了兩個字,「爹爹。」


  她這才猛然驚醒,再次掃了幾回人群,卻再也看不見那個人了。


  她忙蹲下來,摸了摸歡兒的臉,「歡兒,你方才,叫誰啊?」


  歡兒只道,「爹爹。」


  清華便問,「你怎麼知道那是爹爹呢?」


  歡兒便將雙手打開,一隻可愛的小瓷白鹿便在她的手心。


  小瓷白鹿是歡兒最喜歡的玩具,重山每次上山時,都會送這個給她。


  清華雖不知道歡兒在什麼時候接到的,但是,方才那人便是重山無疑了。


  她輕輕對歡兒道,「乖,歡兒先收起來,回家再玩好么?」


  歡兒很聽話,便把手中的小泥像藏在了袖中,道,「娘親,我藏好了。」


  清華欣慰地點頭,繼續牽著她往前走著。


  她邊走邊回頭望,心中想道,「重山來看我么,他為何冒這麼大風險,但願他來影無蹤,平安歸去。」


  她又看了看手中的花燈,上頭有畫,是一座橋,和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正在橋上翹首期盼,畫的令一頭是一個提燈趕路的女子,又見題詩,曰:「風波橋上信,驚鴻照影來。」


  清華心下會意,這是重山給她的誓約,他會像尾生一樣,等她到天荒地老。


  原以為不會有什麼牽動了,但她的心中還是不知不覺漸漸升起一陣暖意,她抬頭望著天上這輪皎潔圓月,由衷感動得濕了眼眶。


  他總懂得自己的落寞,總能在不經意的時候,給她驚喜和力量。原來,此刻,她真的在懷念這個人啊。


  而在不遠處的人群中,也有一雙眼睛,從未從她的身影上離開過。在這個特別的夜晚,他只能當一個陌生人,當一個與她擦肩而過的過客,送給她一盞漂亮的花燈,只想讓她明白他的牽挂和思念。


  下一次相逢,他會光明正大地接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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