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涯比鄰
用過午飯,我和虞姐姐兩個便在涼亭歇息。好不容易得出空閑來,我們終於能夠好好地敘敘舊,說說體己話了。
沒有外人在場,我們還像往常一樣親密,可以無所顧忌。
「清愁現在怎麼樣了?」她泯了一口茶,問道。
我說,「恢復得不錯,再多休養幾天便好了。這件事,我還沒好好向易將軍道謝呢,我們姐妹兩個,都欠他一條命。」
她便搖頭道,「易喬兩家本就是世交,就像慕椋說的,怎麼能坐視不理呢。可畢竟立場特殊,不敢太明目張胆,這點還要請你諒解呢。」
我當即感慨道,「如果不是僥倖遇上易叔叔他們,恐怕我們早就成了趙丕的刀下鬼了。誰能想到,還有今日呢。」
蕭虞稍稍沉吟了一下,道,「所以我深信命運兩個字,我們都是,命不該絕的人啊。」
我頓了一頓,忽然弱弱問了一句,「虞姐姐,你可知慕椋先生,是哪裡人士?」
我說完便又馬上後悔了,心口跳個不停,手忙腳亂道,「不知道也沒有關係,我只是,只是隨便問問。」
「清華,」虞姐姐忙輕輕按下了我的手,滿眼哀憐道,「我什麼都知道了,關於你和良生的一切。」
「他們長得太像了,不怪你混沌。」她哽咽了。
我,竟不知該說什麼好,她的意思,是我認錯人了,慕椋和良生其實沒有任何關係,對吧?得到她的答案,我還是免不了深深的失落,伴著在夢裡從懸崖墜落的驚悸和絕望。原本我在期待著,我想,就算我對不起良生,就算我們已經沒有任何繼續在一起的可能,就算以我整個後半輩子的悔恨為代價,我也寧願要他活著,活在我的世界里。
我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在她面前,我不用假裝堅強,不用假裝雲淡風輕。
「虞姐姐,我前世應該是罪孽深重的吧,所以我才必須承受如此大的傷痛,這個叫報應對嗎?」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正視這段感情,我好不容易等到他親口說要回來娶我,可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呀,為了讓他有一天永遠地離開我嗎?老天,你看到我這副尊榮,得意了,滿意了吧!」
「清華,你別這樣,忘了慕椋吧,就當他從來沒有出現過。良生回不來了,如果他看到你活得這麼煎熬,一定會心痛。」
虞姐姐緊緊摟著我的肩膀,道,「人總要往前看的,活在過去,不僅對自己,對身邊人都是一種折磨。」
身邊人?她說的是重山吧。我默默聽著沒有接話,聽她繼續道。
「重山是真心待你的。你今日說話,未免有些咄咄逼人了。即使他比不上良生在你心中的分量,你也不應在眾目睽睽之下令他難堪,你如此誇讚慕椋,叫他作何感想?難免要傷心的。」
我從她身上靠了起來,微微苦笑道,「原來虞姐姐是替重山打抱不平。我知道那番話是說得重了,可完完全全是為了他。要是連你也這麼想,就說明我這話說得正好。」
入主咸陽,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誰將拿到傳國玉璽,誰將有資格登上新的九五之尊。魏王室風頭正盛,紆尊降貴來找重山聯盟,共商起義,並不代表就願意和別人平分天下。重山說到動情處,激動得脫口而出,這句「一樣可以攻入咸陽」若是被有心之人聽了會如何?只會適得其反,引起魏室猜忌,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急忙打斷重山,怎麼可能是因為兒女私情呢?我只能借這個幌子混淆視聽,期望易琛沒有聽出什麼刺耳的東西來。
她大概是不太明白,因此皺起了眉頭,似懂非懂道,「我相信你是個明白人,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不管怎麼樣,我和良生,都只希望你活得幸福。」
良生,慕椋,話已然說到這個份兒上,我還抱什麼幻想呢?我抬頭看了看天,把未流的淚水慢慢咽了回去,我也不想,良生在天上往下看的時候,盡看到我的眼淚。
我便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她這才放下心來,拿手帕替我試了淚,揶揄道,「你眼睛紅紅的,待會兒重山見了,還以為是我欺負你了,要找我算賬怎麼辦?」
我遂白了她一眼,道,「你也不用怕,反正有易將軍替你撐腰,再打不過,還有破曉呢。」
虞姐姐咯咯笑起來,道,「可別說,破曉如今只認你,嘴裡一天念叨喬姐姐不下數十遍!」
我只是抿著嘴笑。
虞姐姐忽傷感道,「再過兩日,我就要隨他們去豫州了。」
我知道聯盟這件事一敲定,易琛肯定要動身回去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他們情投意合,虞姐姐隨他回豫州,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論是出身,相貌還是個性,他們的確是這天地間最般配的一對。
我想多留她幾日,也沒有合適的道理,畢竟他們也不是出來遊山玩水的,豫州應還等著易桓回去主持大局呢。
「你在北,我在南,這一走,真就是天各一方了,何年何月能再見呢?」我悠悠嘆著氣道,心中十分不舍。
虞姐姐輕輕擁抱了我一下,道,「清華,就算遠在天涯,我也會像今天一樣,時時記著你。你必須答應我,好好保護自己,我們都必須活著,才能再見,明白嗎?」
我重重點頭,哽咽道,「你也是!」
一切緣分的再續,皆賴於活著。我們都知道,當我們選擇起義這條路的時候,就註定要過刀頭舔血的生活,在接下來的烽煙戰火里,我們每天面對的都將會是生死存亡的問題。
日近黃昏,忽然起了一陣蕭瑟的秋風,地上的落葉盤旋而起,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而後向四周如浮萍一樣悠悠地飄散開去。
這時,一個小丫頭走近了來,道,「夫人,大人請您和蕭姑娘去大堂。」
離別的時刻總會到來,不管是我,還是蕭虞,或世間任何其他的人,每一刻都在準備離別,誰知道還見不見呢,都當做是最後一面來告別吧。
我們遂起了身,攜手走下涼亭。
此刻最傷心的事,不是慕椋,而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