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時心生豪氣
隨著腳步聲,一位寬肩闊背、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推門而入。【零↑九△小↓說△網】他右手捏著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站在門邊用眼睛看著在座的工人們,慢悠悠地吐了一串煙圈。
程自強看見這人的右臉頰上,自右耳至嘴唇邊有一道明顯的傷痕,就像在臉上鑲嵌著半截鋼絲繩一樣,瞧著有幾分恐怖。
「巴子,你又來遲了。以後能不能早點到呢?」康友建扶了扶眼鏡,看著叫劉巴子的人說道。
「我這不是來了嘛!康隊你班班就念那幾句經,我聽著耳朵都要起老繭啦。」劉巴子滿不在乎地說道。說完他又吸了一口煙,看著程自強說道:「哎呦,這小伙帥氣很嘛!新來的?」
其他人顯然對劉巴子不怎麼感冒。正在說話的人也緊閉了嘴,誰都沒有接劉巴子的話茬子,只是安靜地看著坐在康友建身旁的程自強。
此時康友建正主持著班前會,程自強不便多說話,他朝劉巴子點點頭,微笑著說道:「劉師傅好!我是新來的。」
「瞧你這身板子,就是扛鑽的好料哇!」劉巴子大大咧咧地說完,一屁股坐到靠門的那張木椅子上。
「好,人都到齊了。那現在我開始布置夜班的生產任務,同時交代安全注意事項。」康友建一本正經地說道。
按照岩巷掘進隊工作慣例,這月他們採取「兩掘一成」的方式掘進岩巷。所謂「兩掘」,就是安排中班、夜班兩個班的工人打眼、出渣、放炮和掘進;所謂「一成」,則是指早班的工人負責臨時支護或者永久成巷。
接下來的時間裡,康友建給在座的每個人都安排了具體的工作任務。
巴志平是放炮工,專司在鑽好的岩孔里裝置雷管和炸藥,並用一個專用的防爆放炮器爆破岩石。孟剛強、劉巴子與另外兩個人是岩巷工作面的打眼工,負責開動俗稱「風鑽」的風動鑿岩機在岩石端面上打眼子。
趙福來則是耙岩機司機,主要負責開動耙岩機的耙斗,將爆落的岩石裝到臨時敷設鐵軌上的礦車裡。他也是夜班的班長,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他也負有指揮、督促和安排夜班工人完成仼務的職責。
標註巷道斷面尺寸、布置炮眼、中線和腰線以及控制巷道掘進方向和測量掘進進尺的任務,康友建交給了隊上的一位老驗收員趙志山。他是一個身材苗條、說起話來總顯地笑眯眯的中年人。雖然說這任務是個不費多大體力的輕鬆活,但卻也是個頗懂一些技術知識,又需要高度負責的細心活。
剩餘的人里有的負責推礦車,有的負責掛風筒,有的負責接風水管路,還有的負責清理巷道里的石渣,人人都有各自的任務。其後,康友建還講了許多安全方面的注意事項。
康友建特意對劉巴子、孟剛強等幾個打眼工說道:「巴子,老孟,你們四個打眼工進入工作面前,一定要仔細地進行敲幫問頂,檢查工作面附近頂板及兩幫有無活石、松石。記著,嚴禁打幹眼,要堅持濕式鑿岩。操作時先開水,后開風,停鑽時先關風,后關水。要注意站立姿勢和位置,絕不能靠身體加壓,更不能站立在鑿岩機前方功釺桿下,以防斷釺傷人。」
劉巴子不耐煩地說道:「知道了康隊!你都講了好幾年了,再講我的耳朵真要過敏啦。」
康友建一臉嚴肅地說道:「安全工作是大事情,我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也要時時講!你耳朵過敏我也要講!關鍵是你要記在心上。」說完,康友建對著巴志平說道:「老巴,你在放炮前,一定要堅持做到『一炮三檢制』和『三人連鎖放炮』制度,不得擅自放炮。」
巴志平點點頭,說道:「沒問題,康隊。放了大半輩子炮,這就是我的規矩。再說我今天收了小程為徒,更要遵章守紀嘍。你就放心吧。」
「嗯,好。」康友建把臉轉向趙福來,說道:「老趙,你是班長,要督促大家都干好工作,防止碰手碰腳的事情發生。我基本上講完了,你還有啥需要補充的沒有?」
「康隊考慮地很細緻,目前我沒啥補充的。大家到工作面后要各負其責,我再根據情況安排吧。」趙福來說道。
「那就這樣。最後我再講個事情。」康友建扭頭朝程自強看了看,鄭重說道:「今晚小程與大家一道下井。我和他的主要任務,就是查看工作面的岩石情況和地質條件,再根據具體情況安排炮眼布置和裝藥量。請老巴、巴子、老孟你們幾個打眼工和放炮工給予配合。」
巴志平、孟剛強等人均點點頭,表示服從安排。
「好了,大家到材料房自帶工具,一起入井吧。」康友建朝大家揮了揮手說道。
至此班前會就全面結束了。在座的人一個個站起身子,相跟著「踢踏踢踏」地朝會議室外面走去。
巴志平和孟剛強等幾個人一夥,趙福來、趙志山等人一夥,唯獨劉巴子無人理睬,靜坐在木椅子上等其他人出門。看見程自強起身離座,劉巴子臉上突然一喜。
他站起身子朝程自強招招手,故作親熱地說道:「來來來小夥子,咱倆一起走,我和你聊聊。」
聽到這話,康友建看了一眼劉巴子,又看了看程自強。他什麼話也沒說,抬腳走出了會議室。走出門后,他回頭朝程自強說道:「小程,別忘了關燈,把門鎖好。」
「好的,康隊。」程自強答應了一聲,順手拉了掉在牆上的開關,又朝劉巴子說道:「劉師傅,咱一起走吧。」待劉巴子出門后,程自強出門反身鎖了大會議室的門。他把鑰匙交到站在辦公室門口的康友建手中,隨劉巴子一道往樓下走。
「你姓程吧?」劉巴子拍了拍程自強的肩膀,笑眯眯地問道。
「嗯劉師傅,我叫程自強。」劉巴子能夠主動與自己聊天,程自強心裡對他生出一份親切感。
「我叫劉巴子,也有叫我巴子的。甭管是劉巴子,還是巴子,這都是我。」劉巴子自我介紹道。
「劉師傅這名,一聽就讓人記心裡了。」程自強心裡有點兒發笑。
「我在礦上幹了整整十三個年頭了。這煤礦的活兒,可真不是人乾的。你是哪裡人,為啥到煤礦來了呀?」劉巴子說道。
「我是靖州人,今年西北礦院畢業,分配到一礦了。」程自強實話實說。
「哦,一定在礦務局沒啥熟人,也沒啥關係吧?要不咋能分到效益最差的一礦呢?」劉巴子咂了咂舌頭說道。
劉巴子這話雖說是個大實話,可程自強卻聽著有幾分不舒服。這話也一下子揭開了程自強心裡的傷疤,讓他禁不住想起了劉鵬飛!有個成語叫「鄰人疑斧」,自己被分配到康州一礦,到底是自己疑心太重,還是劉鵬飛真的搗了鬼?
「劉師傅,在礦務局,我確實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程自強情緒有點兒低落。
看見程自強情緒不高,劉巴子說了句:「沒人沒關係?那就只能和我一樣,在井下當牛做馬了。」
康州一礦採用斜井開採方式,建有主井、副井和風井三條巷道通往井下。主井主要用軌道和皮帶提升運輸井下開採出來的原煤,副井則用軌道人車運送材料和人員,風井則專供往外通風。從區隊辦公樓到康州一礦的入井口,要經過採掘區隊的材料庫房、礦井浴池房和礦燈房走廊,然後才到人員出入的副井井口。
在岩巷掘進隊的庫房裡,各人按照分工不同領取了各自的工具和材料。有人領了鑽頭、鑽桿和風鎬,有人領了鐵絲、大鎚和風筒,有人領了管鉗、鐵釺和扳手,等等。巴志平要領的炸藥和雷管屬於嚴格監控物品,統一存放在靠山根的一個專用庫房裡。他一個人單獨領料,單獨出入井,並沒有與大家走到一起。
劉巴子帶著程自強走進庫房,他指著一台靠在牆邊、新維修過的鑿岩機機身說道:「小程吶,最近我身體有點兒不大舒服,今天你幫幫忙,替我往井下扛扛風鑽吧!」
此話一出,庫房裡正在領取工具和材料的其他人,都停下手裡的活兒,拿眼齊刷刷地看向程自強。
這個情景令程自強有點兒納悶。
他近前看了看,這是一台全身浸滿了機油的yt24型風動鑿岩機,機身大概在五六十斤重。劉巴子能夠一路與自己主動聊天,幫點忙也是人之常情。再說就憑自己的身體,扛個七八十斤的傢伙又有何難?
他一時心生豪氣,痛快地答應道:「沒問題劉師傅,我就替你扛鑽吧。」說著雙手用力,把機身扛到自己肩頭。
「好,好好。到底是年輕人,說話辦事就是痛快。」劉巴子高興地說道。
出了材料庫房,一行人帶著工具和材料,經過礦浴池房長長的走廊,又走到礦燈房的窗口。他們各自掏出礦燈牌領了礦燈和自救器上,這才相跟著來到副井井口。程自強看見有一根粗大的鋼絲繩,斜吊著一輛人車停在井口鐵軌上。工人們陸續上了人車,程自強扛著鑽機隨著工人們一起上車。
「叮鈴鈴,叮鈴鈴。」井口的信號鈴響了兩下,人車緩緩地向黑洞洞的井底駛去。車上每個人頭頂的礦燈亮了起來,程自強只看見燈光映射下的幾十道光束,耳邊不斷傳來「呼呼呼」的風聲和「嘀嗒嘀嗒」的水流聲,身上也感覺寒冷起來。此情此景,讓程自強想起了兩個詞:黑暗,陰冷。
過了約莫十幾分鐘,「叮鈴鈴」的鈴聲響了三下,人車緩緩地停了下來。有人在車外解開了人車兩旁掛著的防護鐵鏈,工人們扛著各自帶著的東西陸續下車。程自強復又扛了鑽機,跟著他們往一條敷設了鐵軌的半圓形水平巷道深處走去。
康州一礦建礦后從高到低依次開採。最早的一輩兒煤礦人在九五零水平採煤,八十年代開始開採八五零水平,現在是七五零水平。經過三十多年的持續開採,九五零、八五零兩個水平的煤炭資源早已采完。
七五零水平設計服務年限二十年,共設計一二兩個採區。目前一採區已采了有七八年,資源也快被采地差不多了。為了保持礦井接續,礦上於去年開始開拓二採區頂端的通風巷道和底端的運輸巷道,以期在明年布置二採區的採煤工作面。
程自強所在的岩巷掘進隊,就承擔了開拓二採區底端運輸巷道的掘進任務。誰知這條巷道的地質情況十分複雜,不是遇到斷層,就是碰到硬岩,掘進任務十分艱巨。
程自強根據身邊吹過的風流速度、行走方向和下午看過的圖紙,判斷這條巷道應該是七五零水平井底車場的運輸大巷。這條大巷有一千五百多米,具有一、二兩個採區運煤的功能。
順著平巷走了約莫半個小時,一行人又沿著一條坡度較陡的斜巷走了下去。再往前是一條水平巷道,又走了二十多分鐘,只聽前面不遠處傳來「轟隆隆」的扇風機聲。程自強心知,今晚的工作面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