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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閑談(上)

  花九溪見她回來,一陣安心,就喚了她一聲。


  「在。」湘靈雙手搭在身前,亭亭而立。


  「你猜我要問你什麼?」花九溪覺得直視這姑娘頗為尷尬,於是手裡拿了個蘋果擺弄。


  「先生是要詢問關於蜾蠃會那些人的事吧。」湘靈答道。


  「當然,老實講,眼下蜾蠃會中我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花九溪生怕這話一出,湘靈會多心。


  但湘靈居然點點頭:「這也是蟲老爺子央請我父王的原因之一——我算是與蜾蠃會利益糾葛最小的一位頭目了。」


  花九溪「嗯」了一聲。


  「雖然名義上擔任一位窟主,但我除了蜾蠃會原有的會員及我家為充門面拉的一千人之外,並沒繼續經營發展……」湘靈說。


  「他們主要看重你的身份吧。」花九溪說。


  「是這樣,所以也沒什麼人約束我。」湘靈不知道在「約束」之前是用「敢」還是「能」字好,「我麾下的事務,多是蜾蠃會自己派人打理。也就是說,我同時也使不動蜾蠃會的人馬。」


  「幸好你父王摻了一千沙子,這也算蜾蠃會的人,而且是你的親兵。」花九溪笑著說,「到底是怕姑娘受委屈。」


  這話聽得湘靈又高興又嬌羞,花九溪沒注意到她臉上的緋云:「也就是說,我算半個局外人——這樣正好能助你行動。」


  「話雖如此,但我想聽聽你的看法——關於我們的任務,你本心想不想參與呢?」花九溪說,「就拿我說,我本人是個好吃懶做的貨,這次也是硬著頭皮上。但一想到這是在抵禦外辱,拱衛大家,那無論如何也丟不下這副擔子的。」


  「我只是依令行事罷了。」湘靈說,「雖然不能理解先生那種書生式的家國情懷,但是,我開始喜歡你們一家人了。尤其是,我願意為少爺去戰鬥,就這樣。」


  「那樣也很好……不過我到現在都很奇怪的一點是,湘靈你明明是個公主,為什麼要做女僕呢?」花九溪說。


  「這是我的功行。」湘靈只回了這麼一句,便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花九溪再次碰了釘子,心想以後再不提這事了。


  「下面我們就得說說蜾蠃會的具體情況了。」花九溪說。


  「知無不言。」湘靈說。


  花九溪知道湘靈有著超常的記憶力,從她口中肯定能獲得第一手而且高度準確的數據,這可比可能經過造假的圖籍有價值多了。就先問蜾蠃會的人員構成。


  「蜾蠃會如你所見,是一個涵蓋了各種族類,各個區域的秘密幫會組織。但它的地域分佈,是以中國西南,也就是長江上游為主的。在西南幾省,凡蟲類妖怪,大多是要加入蜾蠃會的,其中又以男性妖怪為主。幫會內部實行一種年課制度,每個人都要以一個太陽年為周期,上繳部分財產。而這部分財產是用來救助老弱同門的。」


  「嗯,早期的秘密結社本來就是互助組織。」花九溪說。


  「蜾蠃會的資金很多,有專門的機構負責打理這些財產,於全國各地建立自己的商業及情報網路,以攫取更大的利益。目前主導這方面的就是蜘蛛怪朱天……」


  「如果不繳年錢,會怎樣?」花九溪比較好奇這個。


  「會上會催討三次,如果三年不繳,那就被視為退會了。但一旦退會,那基本就被視同蜾蠃會的敵人——天下共擊之。為了應對這種情況,蜾蠃會有專門的執法機構,被稱為『守宮』,這個機構既是對內的執法力量,又是對外的武裝力量。唐辛子便是作為大守宮,成為了蜾蠃會實際上的最高權力者。」


  見花九溪沒問其他的,湘靈繼續說,「從三住弟子開始,會員必須選擇一個窟加入,同時認下自己的師父。這裡的情況就又複雜許多了——」


  「我大致明白了,跳過這一節吧。」花九溪說,「我想聽聽其餘幾位窟主的事情。」


  湘靈點點頭:「窟主們,屬於昆字科的幾位自然是一夥,其餘的我,嘉欽,羅越則都是各自獨立的。我已然說過唐辛子與朱天了,這兩位是威震西南的大蟲妖,事迹也很多。如果先生你留心打聽,應該聽過他們早年許多故事。」


  花九溪迷迷糊糊的印象中確有一位螳螂精一位蜘蛛怪,經常在妖怪的茶館書場里提及。但他平日還是與人類打交道為主,故而這類傳聞還是了解得少。


  「白壘屬於一種叫巨人白蟻的妖怪,這位白壘先生同時加入過好多幫會教門什麼的——」


  「等等,蜾蠃會允許這樣么?」花九溪問。


  「人類中不是也有同時在會、在教、在理的嗎?」湘靈倒覺得他這發問天真了。


  「哦哦,也是。」花九溪說。


  「他主要是經營木器,是個巧匠,經常弄出一些能跑能飛的東西。南洋印度一帶,都求購他的佛像,故而他入蜾蠃會,多半是為了拓展銷路。這人是個老好人,不好爭競的。」湘靈說。


  「翩翩姑娘也不是尋常蛾子,到時先生就知道了。她麾下有許多戲班酒肆一類的產業,是蜾蠃聯繫人類社會的大員,也是憑這一點升任窟主的。」


  這話說完,花九溪心念一動,那翩翩那裡應該會有很多可愛的女孩。湘靈只見他愣了一會,還以為他要問什麼。


  未見後續,湘靈又說道:「羅越的據點你也能猜出來——最大的那個水陸碼頭。而且她手下人多將廣,兵鋒極盛,再加上數一數二的機動能力,是蜾蠃會內部最大的一座山頭。羅越本人瘋瘋癲癲,曾經為了搶奪南方的水道,捋我父王的龍鬚——」


  「結果呢?」花九溪明知故問。


  「自然是鎩羽而歸。」湘靈語氣一陣輕快,花九溪已經摸透了,湘靈的家族自豪感很強,如若誇讚這一家的龍子龍孫,比誇她自己還有用——雖然花九溪好像也沒誇過她,不敢。


  「她與我們戰戰和和的,實則我們看她就如耍猴一樣——雖然我小時候還被她抱過。」湘靈倒是揭了自己一段黑歷史。


  「後來你就打傷了她?」花九溪一陣莞爾。


  湘靈不答,繼續說:「嘉欽大哥,跟我性質類似,也是當門神用的。他長期在西方大雪山、靠近印度那一帶苦修,作為護法神保衛當地佛寺安全。雪域的魔物基本都跟他交過手,而他罕見敗績。嘉欽是在他父親虹化之後,接替他以個人名義加入蜾蠃會的。」


  「為什麼呢?」花九溪一揚眉毛,「我看不出這樣一個清凈居士憑啥要跟烏煙瘴氣的幫會打交道——而且是世襲的。」


  「雪域苦寒,當地人諸多物資都要從口內輸入——妖怪也是如此,嘉欽一族父子相承入會,就能維持住一條穩定的商業關係。不過,他本人只負責關鍵時刻站場罷了。」湘靈答道。


  「果真一切都是生意啊。」花九溪攤了攤手。


  「萬類霜天競自由嘛。」湘靈說。


  花九溪幾乎要跳起來:「你也知道這詩?」這真是很讓人激動了。


  湘靈倒是很奇怪:「你忘了我名字第一個字是什麼了?這詩人正是我的同鄉啊。」


  花九溪正想接對一句,忽聽門軸一聲吱扭,來人步子輕盈。


  拉克西米一手提包一手托著只紙盒回來了,湘靈恭恭敬敬道了一聲:「夫人好。」


  「我帶了蛋糕回來,大家要不要嘗嘗?」拉克西米先將那紙盒放在几案上,再把風衣搭在衣架上。


  「今天回來這麼晚?」花九溪餓壞了,打開那盒子,見是切好的奶油蛋糕,計算好預留的數目后,自顧自捏起來吃了。


  「是啊,因為最近對外的事務越來越繁雜了,人手有些不夠用。」拉克西米檢視了一下自己包內的文件夾,確認沒有遺漏就把它收拾起來了。


  「可惜工資不會長的。」花九溪說。


  「我只是臨時編外人員,本來就沒有工資。」拉克西米說,「所以他們才配了一個『顧問』的頭銜。」


  「這名號聽起來夠唬人的,不過會那麼多西方語言的人畢竟不多。」花九溪說,「能者多勞了。」


  「也不是很累……只是有些無聊罷了。」拉克西米笑笑說,「快深夜了,你們倆為什麼不睡呢?」拉克西米當然對倆人沒有任何猜疑。


  「當然是在議事咯。」花九溪說。


  卻是湘靈見時候不早,拉克西米二人要空出些獨對時間,便胡亂認領件家務退下了。


  「湘靈——我一會把蛋糕給你送去。」拉克西米朝她背影說道,回頭便問花九溪:「今天累嗎?」


  「你知道我出去了?」花九溪說,這倒不出所料。


  「本來就是計劃的一部分嘛。」拉克西米說,「而且湘靈的身份——我知道的也比你要早。」


  「是啊是啊,你已經擁有西王母的感知力了。」花九溪把頭靠在椅背上,一副頹然的樣子。這種「只有我是個廢物」的感覺並不怎麼樣。


  「不是的,湘靈擁有真正的人類身體,她不發揮力量,我也看不出來。」拉克西米說,「但是哪有女傭有那樣的優雅的氣質呢——那不是大小姐,是公主啊。」從她語氣神色,都能看出艷羨的意思來。


  「那倒是——雖然只有昨天和今天,我跟她說了超過十句話。」花九溪說,「而且那樣漂亮的人也不多見吧。」


  「後來酉司的人把湘靈的事告訴我了,我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當然,那樣對湘靈也太不尊重了——她之前好像也一直在當女僕,而且沒被人發現過。」拉克西米說。


  「你喜歡湘靈么?」花九溪望著她說。


  「喜歡。」拉克西米很肯定地回答。


  「唔——她說話總冷冰冰的。」花九溪說,「我都有些怕她了……」


  「怎麼會——」拉克西米掩口笑道,「我知道湘靈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只是不善表達罷了。而且,跟她在一起從來不用談衣服、食物這類話題——可以說點其他有意思的。」


  「湘靈這人很聰明,至少比我聰明。和這樣的人說話是很舒服的。」拉克西米又補充說。


  「嗯。」這話倒讓花九溪很是贊同,「跟聰明人的溝通成本是很低的,就像在順坦大路上走馬一樣。而且湘靈這人,簡直擁有『不忘總持』的能力。」


  「就像《紅與黑》的主角能背誦整本《聖經》一樣,是的!」拉克西米說,「對於從事人文科學研究的人來說,簡直是夢寐以求的技能。」


  花九溪見拉克西米一陣迷醉的樣子,人們在結識什麼英偉人物時,往往會生出這種與有榮焉的熱忱來。不過這樣看來,拉克西米是鐵定不會和湘靈鬧什麼矛盾了,這很好。


  「不說別人了,小花你下一步有什麼動向么?」拉克西米問花九溪。


  「我得先知道敵人有什麼動向——」花九溪看著拉克西米眼睛。


  「他們並不信任我這個外人。」拉克西米知道他的意思,「我除了從事一些編譯工作和陪同工作,並不能接觸太多深層信息。況且,對日一塊也不是我負責的。」


  「好的。那我第一件要做的,是利用蜾蠃會的力量建立一支能用的情報網路。」花九溪攥了攥十指說,這表示他真的下定決心了。


  「蜾蠃會?哦,對對……你今天就是去他們那裡了。」拉克西米說,「有什麼奇聞對我講講么?」


  「就是好累好累。」花九溪自己揉了揉肩膀,拉克西米笑著過來,在他肩上戲捶了兩下,「你偶爾也該活動活動嘛。」


  「以後活動的機會還多著呢。」花九溪莞爾道。


  「我們的小蛭子最近怎麼樣,我也許久沒見他了。」拉克西米問。


  「蛭子沒怎麼透露生活情況,不過據瞑兒說還可以。」花九溪說,「而且他最近交了一個妖怪少女當朋友。」


  「他長得那麼可愛——當然受女孩子歡迎了。」拉克西米說。


  「不過,我應該讓蛭子盯住這個丫頭。」花九溪說,「因為她是一種叫座敷童子的東洋妖怪。至於她為什麼、何時來到山城,我們對此一無所知。」


  「有道理,但信息交流總是雙向的。」拉克西米捏著下頷說,「如果這個女孩真是敵人,她也必定希望通過蛭子來套取我們一方的消息。」


  「真難處理啊——小米你也肯定很累了,早點睡吧。」花九溪嘴上這麼說,其實是自己困意大盛。


  「嗯。」拉克西米溫柔地應了一聲,「你也好好休息,晚安。」說著就去瞑童的房間了。


  眼見得屋中別無他人,花九溪從葫蘆里空出一粒不知什麼植物的種子來,含到嘴裡,也踱到自己卧室了。


  這是一種安眠鎮魂的魔葯——面對這麼紛錯的變局,花九溪實在忍不住不去胡思亂想,所以只好出此下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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