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3,傳授多心經
熊羆怪來到珞珈山之後,立即著手煉丹,先是起了一座丹爐,又在丹爐內安置一個瓷制葫蘆狀的神室,將所需的雲母、滑石、陽起石、長石、丹砂、白玉等等一起投進神室中,然後開始生火烘烤煉製。
觀音菩薩每天都來巡視一番,對熊羆怪的表現十分滿意。只是,熊羆怪卻有一處不明,指著一對童男童女,問道:「菩薩,這兩個小兒該如何使用?」
觀音菩薩說道:「南極仙翁說,以心肝做藥引。」
「菩薩從何處找來的小兒?」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
熊羆怪不敢應聲,立即閉嘴。
觀音菩薩問道:「你到我處有多長時間了?」
熊羆怪答道:「該有一個月光景了。」
觀音菩薩喃喃說道:「一個月,差不多也該到了。」
熊羆怪問道:「誰到哪兒了?」
觀音菩薩秀眉一蹙,呵斥道:「熊羆,在我這裡做事,切記一點,不要多嘴!不該你知道的事情切莫打聽。」
熊羆怪趕緊閉上了嘴巴,恭恭敬敬地說道:「熊羆知錯了。」
觀音菩薩沒有理他,飄然而去,倏忽間來到一座高山,喚作浮屠山,此處山南有青松碧檜,山北有綠柳紅桃。鬧聒聒,山禽對語;舞翩翩,仙鶴齊飛。澗下有滔滔綠水,崖前有朵朵祥雲。山頂一棵香檜樹,樹下面麋鹿成群,山猴戲耍,樹枝間搭著一個柴草窩,觀音菩薩化作一個光頭和尚的模樣坐進那柴草窩裡。三兩天後,東方有三人一馬迤邐而來,正是唐僧師徒。
豬八戒遠遠地指著香檜樹,說道:「那不是烏巢禪師?」
只見陳玄奘縱馬加鞭,來到樹下。看著他清健的身影,觀音菩薩又忍不住臉紅耳熱,心跳加速,她離了巢穴,跳下樹來。
陳玄奘見到烏巢禪師那一刻,竟然愣住了,他拜倒在地,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見了這個光頭和尚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意。
觀音菩薩將陳玄奘扶了起來,用手攙著他說道:「聖僧請起,失迎,失迎。」
陳玄奘握著烏巢禪師的手,眼眶竟然濕潤了,彷彿有千言萬語要對烏巢禪師說。要不是豬八戒說了一句話,陳玄奘估計永遠都不會放開烏巢禪師的手。
豬八戒說道:「老禪師,作揖了。」
觀音菩薩假作不知,驚問道:「你是福陵山豬剛鬣,怎麼有此大緣,得與聖僧同行?」
豬八戒說道:「前年蒙觀音菩薩勸善,願隨他做個徒弟。」
觀音菩薩說道:「往日間我勸你隨我修行,你不答應,觀音菩薩一說,你就答應了。看來,小僧本事低微,難入天蓬元帥法眼啊。」
豬八戒嘿嘿笑道:「禪師說哪裡話。只因禪師遇到我時,我還跟卯二姐過得火熱,哪肯輕離溫柔鄉啊。」
「後來呢?」觀音菩薩問道。
「後來,卯二姐她……」豬八戒剛想說她回到天庭了,轉念一想,此事絕不能泄漏,便急改口說道,「她死了。所以,遇到觀音菩薩時,我便答應她了。」
觀音菩薩說道:「佛渡有緣人,看來此話一點不假。」又指著孫悟空問道:「這個丑漢子是誰?」
孫悟空心中老大不樂意說,說道:「什麼丑漢子?我乃是齊天大聖美猴王。」
「美……美猴王,哈哈哈,好好好,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孫悟空氣得一棍子打趴下他。陳玄奘熱切地看著烏巢禪師,把觀音菩薩看得渾身不自在,她擔心再這麼被他看下去,她非暴露身份不可。
豬八戒說道:「師父啊,你這麼看著禪師幹什麼?」
孫悟空問道:「要不,你們就在一起吧。」
觀音菩薩心中說了一萬遍「我願意」,陳玄奘終於開口問道:「請問禪師,西天大雷音寺在哪裡?」
觀音菩薩定了定神,說道:「遠哩,遠哩!只是路多虎豹難行。」
陳玄奘殷勤致意,再問:「路途果有多遠?」
觀音菩薩說道:「路途雖遠,終須有到之日,卻只是魔瘴難消。我有《多心經》一卷,凡五十四句,共計二百七十字。若遇魔瘴之處,但念此經,自無傷害。」
孫悟空說道:「什麼寶貝心經?俺老孫也來聽一聽。」
觀音菩薩問道:「豬剛鬣,你不來聽聽?」
豬八戒說道:「什麼心經不心經的?念了心經,難道就不用挑擔子了?俺老豬還是找個草窠睡上一覺再說。」
觀音菩薩搖頭嘆息,說道:「真是個頑劣愚蠢的夯貨。」
孫悟空說道:「禪師,我不愚蠢,一起教了我吧。」
於是,觀音菩薩口誦《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傳與陳玄奘和孫悟空,兩人盤膝坐於地上,靜靜地聽著,一句句經文彷彿溫泉細流一般浸潤了心靈,聽完一遍便覺得甘之如飴。
傳經完畢,觀音菩薩問道:「你們記下了嗎?」
孫悟空說道:「記下了,記下了。」
「你這猴頭,我問的是你師父。」
陳玄奘說道:「多謝禪師,貧僧記下了。」
孫悟空說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意思是說,要把觀音菩薩一直裝在心裡,只要時刻念著觀音菩薩,就能度過一切艱難險阻。是不是?」
觀音菩薩被孫悟空說中了心事,頓時滿面含羞。她本來只想把心經傳給陳玄奘,讓他不要忘了自己,卻沒想到孫悟空也要來學經,並且竟然解了出來。
陳玄奘說道:「弟子從來不敢忘記觀音菩薩,菩薩在弟子心中永遠是最重要的。」又說道:「禪師啊,我聽了這《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心中似有澄明之感,彷彿要想起很多前塵往事,但是又看不真切。」
觀音菩薩說道:「這西行路上,你好好參悟,到得靈山之後,一切自有分曉。」說罷,踏雲光,要上烏巢而去,卻被陳玄奘拉住了手,問道:「禪師,好歹告訴我西去路程如何?」
想起前方獅駝國一國之眾被金翅大鵬雕吃了個精光,觀音菩薩也不由得感到恐懼,便說道:「前方路上有個妖怪橫行的國度,精靈滿國城,魔主盈山住,老虎坐琴堂,蒼狼為主簿。獅象盡稱王,虎豹皆作御。」
陳玄奘一聽,嚇得面色蒼白,說道:「如此兇險,這西去之路難行啊。」
觀音菩薩又說道:「不要擔心,野豬挑擔子,水怪前頭遇,多年老石猴,他知西去路。」
孫悟空冷笑道:「我們去,不必問他,問我便了。」
陳玄奘還不解其意,只見烏巢禪師已經化作金光,徑上烏巢而去。陳玄奘往上拜謝,孫悟空卻舉起鐵棒望上亂搗,只見蓮花生萬朵,祥霧護千層,他縱有攪海翻江之力,也休想傷到烏巢一縷藤。
觀音菩薩早已走了,陳玄奘扯住孫悟空道:「徒弟啊,這樣一個菩薩,你為什麼搗他窩巢?」
孫悟空說道:「他先說我丑也就罷了,最後還又罵了我兄弟兩個。」
陳玄奘問道:「他什麼時候罵你們了?」
孫悟空說道:「你那裡曉得?他說野豬挑擔子,是罵的八戒;多年老石猴,是罵的老孫。」
陳玄奘說道:「可是豬八戒的確是野豬,你的確是老石猴,又怎麼是罵你們呢?」
豬八戒也打了個盹,此時也睡醒了,湊過來說道:「是啊,我本來就是豬嘛!」
孫悟空被擠兌得瞬間沒了脾氣,想了想,似乎也有幾分道理,自己的確是石猴嘛,而且近千歲的石猴,可不就是老石猴嗎?
陳玄奘問道:「悟空,他怎麼說你知道西天之路呢?」
孫悟空說道:「我也正奇怪呢!」
豬八戒問道:「猴哥,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啊?」
「我當然知道。」
「你去過西天嗎?」
「那是自然。」
「你什麼時候去過?」
「不能講,講不得。」
菩提祖師曾經威脅過孫悟空,將來任誰問起他的師承來歷,都不得泄漏他的身份,否則便將他挫骨揚灰,神魂貶在九幽之處。後來他大鬧天宮,如來佛祖前來降服,他立即認出如來佛祖就是他的授業恩師菩提祖師。而他當初學道的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自然就在靈山附近。如今,唐僧要去靈山取經,孫悟空自然知道認路,畢竟去過一次。
但是孫悟空不明白的是,他跟隨如來佛祖學道,此事知道的人很少,是誰泄漏了機密呢?他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這個烏巢禪師是如來佛祖派來的。
豬八戒咕噥道:「有什麼講不得的嘛,故弄玄虛。」
陳玄奘說道:「八戒,悟空不說自然有難言之隱。」
豬八戒說道:「他不說,我也懶得聽。」
師徒三人繼續西行,餐風宿水,帶月披星,陳玄奘和孫悟空閑來無事便默念《多心經》,對佛法便又多了幾分參悟,時有靈光自透之感。
路上餓了時,孫悟空便就近去找點果子吃,有時候也會駕起筋斗雲,到千里之外化點齋飯來。不過,陳玄奘的紫金缽盂太小,也就夠他一個人吃,豬八戒每每餓得飢腸轆轆,看著師父吃飯卻只能幹咽口水。
這天,豬八戒央求道:「猴哥呀,你下次化齋時,能不能給俺老豬也帶上一份?」
孫悟空說道:「師父的缽盂台太小,我怎麼給你帶一份?」
「你那麼有本事,怎麼也把齋飯帶回來了。」
「不帶,不帶。」
豬八戒很失望,對孫悟空漸漸心懷怨恨之心。
陳玄奘倒是知冷暖,見八戒挑擔子辛苦又吃不飽,便常常將齋飯省下一半給他吃。八戒心中感念師父,便跟師父越發親近起來。
旅途寂寞,豬八戒常常跟師父聊著各種家常,吹噓自己在天庭時多麼風光,陳玄奘對天宮盛況自然很感興趣,聽得也是津津有味,每到此時,孫悟空便會忍不住給豬八戒潑涼水:「師父,別聽他吹了,什麼天蓬元帥,其實就是給玉皇大帝看門的。」
「你才是看門的呢!老豬我在天宮瀟洒快活的時候,你還是塊石頭呢。」
陳玄奘說道:「徒弟啊,師父好想看看你訓練水兵時的樣子啊,一定很威風吧?」
孫悟空去化齋的時候,兩人便在路上等候,豬八戒這天打趣道:「師父啊,我這師兄脾氣不好,你之前沒少受他氣吧?」
陳玄奘嘆了口氣,又笑了笑,說道:「八戒,你有所不知啊,你沒來之前,我們基本上一路無話,因為實在不知道跟他有什麼好說的。自西出長安到雙叉嶺,我還有兩個徒弟跟我一路說話解悶,可是那兩個可憐人被老虎吃了。之後呢,我救出了你師兄,從兩界山到高老莊,這一路可真是悶死我了。」
豬八戒說道:「人家本領通天,自然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的,估計是懶得跟我們說話。」
陳玄奘微笑不語,心中似乎已經認同了八戒的話。
一路行來,陳玄奘和豬八戒越來越親,孫悟空也慢慢發現自己似乎成了透明人了,他一種被邊緣化的感覺,似乎他這個大師兄除了化齋,別的用處再也沒有了。孫悟空有時候會想:「我特么這是送外賣的嗎?」
師徒三人不知不覺走了一個多月,夏天到了,好在穿山過嶺,樹木成蔭,倒也不覺得炎熱。這天傍晚,路經一村舍,陳玄奘說道:「悟空,我們去借宿一宵,明日再走吧。」
豬八戒搶先說道:「說得是,我老豬也有些餓了,且到人家化些齋吃,有力氣,好挑行李。」
孫悟空說道:「這個戀家鬼!你離了家才幾天,就生報怨!」
豬八戒說道:「我什麼時候抱怨了?肚子餓了就要吃飯,難道就是抱怨了?」
孫悟空說道:「你這還不是抱怨?」
豬八戒說道:「我又不像你這喝風呵煙的人,我從跟了師父這幾日,總是忍飢挨餓,你可曉得?」
孫悟空說道:「師父啊,你看看咱們餓著八戒啦。」
豬八戒說道:「你少在師父面前挑撥離間,我何曾抱怨過?要不,以後擔子你來挑。」
孫悟空說道:「師父,你看他,我只是說了他一句,他就連擔子都不挑了。」
陳玄奘看兩個徒弟吵了起來,也明白孫悟空是在故意擠兌豬八戒,便說道:「悟能,你若是在家心重,就不是個出家人了,要不你還是回去罷。」
孫悟空幫腔道:「回去吧,回去吧,擔子我來挑,又不是沒挑過。」
豬八戒慌得跪下道:「師父,你不要聽師兄的,他是在栽贓陷害挑撥離間呢!我不曾報怨,他就說我報怨。我是個直腸的痴漢,我說肚子飢了,好尋個人家化齋,他就罵我是戀家鬼。師父啊,我受了菩薩的戒行,又承師父憐憫,情願要伏侍師父往西天去,誓無退悔,這叫做恨苦修行,怎麼能說我不是出家人?」
孫悟空別過臉去不理睬,陳玄奘說道:「我也知道你誠心隨我西去。你起來吧。」又說道:「悟空,你不可錯怪了八戒。」
孫悟空心中惱恨,但是也不好發作,只能低頭繼續趕路。豬八戒縱身跳起,彷彿沒事人一樣,臉上又堆起了笑容,開心地招呼道:「師父,您上馬。」
他服侍著陳玄奘踩蹬上馬,還關切地說道:「師父,您小心點兒。」又問:「師父,您坐穩了嗎?」
陳玄奘說道:「穩了,穩了。」
「好咧,師父,您慢點。」然後又歡快地挑起擔子,爽朗地對孫悟空說道:「師兄,咱們走吧!」
豬八戒越是表現得像開心麻花一樣,孫悟空越是憋屈!但是他無計可施,只能垂首跟在後頭。
三人來到路旁一戶人家門口,陳玄奘下了馬,孫悟空趕緊接了韁繩,這才找到了一點存在感,豬八戒將擔子放下。師兄弟二人佇立在綠蔭之下,看這個師父拄著九環錫杖前去叫門。
豬八戒說道:「師兄啊,你的脾氣也該收斂一些,對師父要多加敬重。」
孫悟空冷笑道:「嘿嘿,師弟竟教訓起師兄來了。」
豬八戒還是笑容滿面,說道:「猴子啊,我叫你一聲師兄是瞧得起你,當年我水淹花果山的時候,你還是塊石頭呢。」
孫悟空吃驚道:「水淹花果山?」
豬八戒說道:「也沒什麼,只是提醒你,做人呢,還是要謙虛一點,不要那麼驕狂。否則,如來佛祖不是白關了你五百年?」
孫悟空大怒道,說道:「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豬八戒還是笑嘻嘻說道:「你看你看,說你脾氣不好,你怎麼又要打人呢?你不怕老和尚怪罪你?」
孫悟空心中一涼,對這豬八戒感到了發自心底的恐懼,他或許武藝不如自己高強,但是耍起心機來,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偏偏他又有本事,讓師父短短一個月的時光就跟他親近起來。
孫悟空心中惱怒,正在這時候,只見師父已經叫開了門,一個老頭迎了出來。
陳玄奘說道:「施主,問訊了。」
老頭還禮道:「長老,失迎。你自哪方來的?」
陳玄奘說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和尚,奉聖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經。適至寶方天晚,意投檀府告借一宵,萬祈方便方便。」
老頭擺手搖頭道:「去不得,西天難取經。要取經,往東天去罷。」
孫悟空聽了此話,一肚子怒火正不知何處發泄,蹦上前來,高叫道:「那老兒,你這麼大年紀,全不曉事。我出家人遠來借宿,就把這厭鈍的話來唬我。如果你家窄狹,沒處睡時,我們在樹底下,也能坐一夜,不打攪你。」
老頭被嚇得夠嗆,扯住陳玄奘道:「「父,你倒不言語,你那個徒弟,那般拐子臉、別頦腮、雷公嘴、紅眼睛的一個癆病魔鬼,怎麼反衝撞我這年老之人!」
陳玄奘說道:「悟空,不要衝撞了老人。」
豬八戒在遠處樹蔭下說道:「師父啊,我師兄他就是沉不住氣。」
陳玄奘說道:「悟空,你以後要跟八戒多學學。」
孫悟空氣得不打一處來,若由著他的性子,他早就一棒子打死這頭豬了,但是他也知道,豬八戒的武藝雖然不如自己,但是要一棒子打殺卻也很難,何況,同是師兄弟,又怎能說打死就打死了呢?正苦悶之際,想起《多心經》來,便在心中默念:「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寂滅道,無智亦無得……」說來也很神奇,這多心經一念,孫悟空便心中澄明,臉上泛出了微笑來,頷首道:「師父,你教訓的是。師弟,以後我會向你多學習的。」
火爆如雷的孫悟空,豬八戒並不怕;滿面含春的孫悟空,卻讓豬八戒心底里升起了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