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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會忘記的。


  程景趴在桌子上,看見四麵八方投來探尋的目光,煩躁地低下頭去,把帽子蓋在頭頂上。


  “我說你們幹嘛?!看熱鬧嗎?!人家不開心你們就開心了是不是!作業寫完沒誰再看過來老娘一巴掌呼過去!”


  “先走吧。”


  程景把自己隱沒在黑暗裏,耳邊傳入方念離和沈存清的聲音。


  很久沒動過的嘴角還是忍不住往上揚了一下。上次念離哭的時候,幸好有自己在。


  現在幸好,有念離和沈存清在。


  很多年後很多年後,每當遇上什麽自己難以接受的事情,都會想起這天念離咋咋呼呼的聲音和存清從桌子底下偷偷遞來的麵巾紙。


  還是那個味道的。


  父母離婚是我高中時代裏最難受的一件事。就好像無數美好的未來設想都瞬間崩塌瓦解,留下身邊破碎的紙屑,告訴自己。


  往後的路,自己走了。


  當時知道何以木父親去世的時候,是很傷心,但終究沒有那麽深切的感覺。直到我那天看見媽媽一個人拎著很多的箱子把它們艱難地放上出租車,她瘦弱的背影幾乎都要融化在天空裏的時候,我一不小心把嘴唇咬破,鹹腥的味道竄進來,腦子就驀然想起何以木那個冬天的孤獨。


  之後的孤獨裏,還有一個我。


  望著媽媽離開的背影,覺得媽媽的背影,永遠是那麽堅毅而又倔強的。她像一個女強人,撐起了我的世界,給我的永遠是光鮮亮麗的一麵,小心翼翼地藏下所有的悲傷。這個女強人在程景的世界裏,是永遠都不會服輸的,她永遠都是對前方的路充滿歡樂的。我那時很想上去抱抱她,告訴媽媽,她其實是可以懦弱的,至少在我的麵前。


  臉上有什麽晶瑩冰涼的東西滾下,濡濕了自己嘴角最後的一點自私。


  我盯著媽媽被風輕輕吹起的發梢,好像和小時候沒什麽兩樣。未來的生活有很多很多的不確定,知道自己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失去這個有力而溫暖的肩膀。


  我忽然覺得,媽媽的離開是在告訴我。


  程景,你已經被別人照顧了很久很久了,你該開始,學會去照顧別人。


  踏出門,日光刺進眼角,蒸發了最後一點氤氳的水汽。


  念離那次躲在被窩哭也是因為父母的事。我從來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像她那樣。甚至更甚,常常一個人靠著寢室床冰涼的欄杆蜷縮成一團,再在半夜哭著醒來。


  父母就是天。


  成績就是天。


  一片天垮了,隻能不管累成什麽狗樣子,血流的再多,也要自己撐。


  不管眼前多黑暗,想到有念離他們就很溫暖。


  好像他們在終點處笑著對我說。


  加油。衝過去。


  程景

  “程景。”


  轉身,卻是幾天前被狗咬了的杜峻。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從沈存清那裏聽來你父母離婚你很傷心,他說讓我開導開導你。”


  “你誰啊,幹嘛要你開導。”


  “我不開導,沈存清會向我爸告狀的。”


  “你不是他大哥嗎。”


  “大哥有時候也要被迫服從小弟的嘛······”


  “給你。”杜峻把一罐冰可樂塞進程景的手心,”現在才春天都還沒到,你肯定是想問我為什麽喝冰的。試試看。反正不不高興地時候,不管天多冷,一罐冰可樂下去,就很爽。”


  程景疑惑地皺皺眉頭,費力地打開,仰頭閉上眼睛猛地往喉嚨深處灌。


  可樂的氣泡在舌尖上炸開,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去,卻逐漸變成一股暖流。腦子很空,忽然什麽事都想不起來了。


  “爽嗎?”


  “很爽。”程景低頭笑了一下,”謝謝。”


  “其實,我爸媽也是離婚的嘛。”杜峻抬抬眉毛,把可樂罐壓扁,”當初我知道的時候也很難以置信的。因為你明白的嘛。小孩子總是希望自己爸爸媽媽都在的。現在我也做不到輕描淡寫地說,畢竟還是挺傷心的。不過現在有點想開了。”


  “想開什麽?”


  “我覺得兩個人如果真的已經不合適了,那就分開吧。為了我而勉強在一起會讓我覺得自己很自私。我相信他們彼此都是經過慎重決定才分開的,那還不如······”


  “看開點。”


  “對!哈哈。”


  程景側頭看著杜峻用力把可樂罐扔向遠處,沉默了許久還是站起來笑著對他說:”謝謝。”


  謝謝。


  謝謝這麽多幫我的人。


  如果開導有用,那世界上就沒這麽多抑鬱症和心理疾病患者了。


  程景知道自己不可能這麽快釋懷,但還是努力笑著和念離他們打趣。


  可是每個中午都睡不著覺,班裏瑣碎的爭吵和耳語匯聚到空氣上方,再嘭地一聲炸開,在耳朵周圍暈出一片波浪似的水紋。


  但確實,沒有剛開始那麽難過了。


  偶爾回到家看見爸爸在,兩個人都是默契地不說話。不怎麽給媽媽打過電話,但知道她過得挺好的,心裏就不會再那麽悲傷。


  其實很多事久了就好像沒什麽關係了。


  程景寫完曆史的月考試卷,趴在桌麵上發呆。很多想想不大可能的事情現在都成了可能或者必然了。


  每次講到成績腦海就不由自主浮出何以木的樣子。


  不知道在職校過得好不好。


  身邊有這麽多的人要關心,自己也有這麽多的人關心著。


  這種感覺······嗯,就像喝完冰可樂,很爽。


  常在校園裏看到李依依,落洛畢竟高三最後緊要關頭了,都不出教室門。


  依依知道她父母離婚的事情,看到時也是說了一大堆,說到最後哭了的卻變成了她自己。


  “我隻是,突然想到我爸媽。想到有一天我也會······就很傷心呢。”


  時間就像長了腳的妖怪。


  刷空間的時候看見的。


  程景在本子額扉頁上寫下,抬頭看見床邊的梧桐樹已經開始冒芽。


  細嫩的新綠從枝幹裏冒出來,融化在空氣裏。再往下看,打狗的地方不知道被誰畫了一個狗的輪廓,用粉筆畫的,但看得出來很認真。


  也奇怪的是,沒有領導去幹涉,那一塊地方也沒有學生亂踩的腳印。


  ·····

  腦子亂得發麻。


  程景看著桌上的紅筆從邊緣滾下去卻懶得撿。草稿紙上留下那些無厘頭地話,天天算著六一兒童節到的時候學校小店會打折。


  多希望還是個孩子啊。


  程景想起已經很久沒有給戴深寫過信了。


  從抽屜裏找出信紙,提筆卻也不知道寫下什麽,想想還是先放了一邊,打算第二天早上起床起得早些來班裏寫順便就寄掉了。


  結果第二天早上,光榮地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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