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直沒敢和父母說月考考砸的事。偶爾整理試卷的時候隨手就翻到那幾張月考的試卷,觸目驚心的數字在上麵掙紮著跳躍,爭先恐後的落進眼眶裏,微微發酸。
成績就是天下啊。程景有時拚命寫練習的時候,腦袋會忽然一空,許多悲觀傷感的句子就一遍遍地在眼前播放,配上冬末蕭瑟的冷風,哭出來真的不是很難。
驚喜,在哪裏呢。
坐在椅子上聽課,耳邊忽然響起幾聲尖銳的叫聲,程景皺皺眉頭從窗邊往下探了一眼,看見保安室的那個凶神惡煞的人和副校長站在宿舍門口的小道上,手裏拿著鐵棍拚命地敲打著草叢裏的一個活物。
老師正好講到重要的地方,程景抬眸,讓沈存清幫自己記下筆記,轉身就看見一條半米長的狗被保安拽著尾巴從草叢裏拖出來。
血跡在它身後曳成長長的一條,沾在草上,像鮮紅的野花。那條狗毛色很淺,從這裏看不清它的表情。程景感覺眼前有點模糊,吞了吞口水,迅速瞥了一眼水泥地上被血跡串起來的痕跡,像極了一條蛇,叫囂著融合在悲憫的空氣裏。
再也沒有心情聽課。
程景抬手把窗戶關上,拉上了簾子。那條狗的樣子不停地在她眼前笑著跑來跑去,汪汪汪地叫著。
“你怎麽了?”
“我······剛看見有人在打狗。”
沈存清呆了一下,隨即說:”我上次聽說杜峻被狗咬了。會不會是那條狗啊,咬了學生才被打死的。”
“·····咬了學生,就必須要打死嗎。”程景咬咬嘴唇,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對沈存清轉過身去,”杜峻為什麽會被咬?”
“我不清楚。記得他說是他拿東西去逗那條狗,然後那條狗一生氣,就把他咬了。”
“······哦。”
程景低頭,拉開窗簾,忽然闖入的陽光弄得眼皮很疼。
為什麽我犯了錯從來不會被打。
為什麽那條狗犯了錯就一定要被打。
程景艱難地睜開眼睛,筆記本上寫了一半的中心論點堪堪地被停在那裏。
反正也沒聽見。
拿起筆,狠命地劃去。
下課。
“程景!”方念離一下課就忽然從前麵轉過來,”你們···剛才聊什麽。”
“杜峻被狗咬了。”
“什麽!”方念離猛地跳起,隨即不好意思地重新坐回去,”沒事沒事。我去上個廁所。”
“人家被狗咬關你什麽事。”
“不關我事啊!我說關我事了嗎!我要上廁所!”
“······”
隻是隨口嘟囔了一句而已。反應這麽激動幹嘛。
程景聳聳肩,伸手抓來沈存清的筆記本,回頭看了一眼鍾,開始拚命地抄起來。
日子,還是要過的。
生活就像狗血劇劇本。
程景盯著窗外稀疏的梧桐樹枝條,眼皮越來越困乏,最終還是支撐不過去闔上眼瞼。
冬天怎麽欠抽地還沒有過去!
桌邊的沈存清還在低頭算著物理題,前麵的方念離正絞盡腦汁把小說藏進抽屜深處不被老師發現。
程景坐起來環顧了一眼四周,看見那些男生自顧自地打鬧,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把突然扔過來的球砸回去的時候,腦子裏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記得是胡蘭成寫給張愛玲的麽。初中的時候很多同班女生的QQ簽名好像都是這個,問起都說是喜歡張愛玲,喜歡張愛玲寫得這句話。
然後自己心裏就默默地發笑,也立即生出一種悲涼。
這麽莊重的誓言,最後不還是破滅了。
程景抬頭,看見有點早春苗頭的陽光溫暖地透過玻璃再窗下灑下一片金箔。
總是美好的存在吧。
······
“同學們,我們下一周召開家長會,讓父母務必全部到達。因為是高一高二轉折點的重要會議,父母都必須要來。”
程景坐在寢室裏等爸媽開完會帶自己回去。
“程景!”方念離忽然氣喘籲籲地跑進來,”你爸媽在家長會上吵起來了!”
呆滯。
程景疑惑地望向方念離,方念離認真地點點頭。
趕到的時候,場麵已經不可開交。
很多的家長都在幫忙勸架,班主任神情凝重,應該很生氣。程景扶額走到班門前,卻又鼓不起推門抬腳進去的勇氣。
“你怎麽不進去?”
“我進去了也不知道能說什麽啊。”
程景低頭靠在門旁的柱子上,絞著手指。
裏麵的吵鬧和走廊上安靜地空氣混合在一起發酵,衝進鼓膜深處,刺激著淚腺。
後背瓷磚的冰涼觸感弄得一陣雞皮疙瘩。
她居然沒有勇氣進去質問為什麽,隻是躲在門後麵懦弱地像個小醜哭泣。
天天哭你又不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天天哭你的眼淚又不能像童話裏那樣變成珍珠。
一點都不值錢的。
不值錢。
不值錢。
不值錢。
不值錢。
不值錢。
······
回家的路上,是很長很長的沉默。
程景靠在車門邊,一扭頭就能看見父母眼神間的廝殺和戰場,還故意輕聲著,以為她聽不見。
真都當我傻。
一進門程景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任憑外頭是溫柔的勸說還是吵架摔桌子的聲音都不想起身去開門。
像碎屑從空中雪花般撲落下來,染白了整個世界。盲目的單調,風聲叫囂著掠過耳畔,心沉重地像是要滴出水來。
嗒。
嗒。
嗒。
萬籟俱靜。沉默的世界裏。
隻有輕微隱忍的哭泣。
“離婚吧!”
程景覺得這一切過渡的都太快了。
或者說根本沒有過渡。
之前整個寒假都沒有聽過父母吵架,還奇怪他倆怎麽這麽安靜。
應該是都沒有力氣去吵了吧。
誰會跟一個自己根本已經不在意的人浪費口舌呢。寬容,是對陌生人說的。
好像幾天前自己都才想到生活的安定,老天爺這麽快就要收走了嗎。
明明一點點苗頭都沒有的啊。
程景很不想開口說話,懶得去問那天家長會的事情。
父母問自己要跟誰,她說隨便吧。
還有人聽她說麽。
程景站在父親身邊,看媽媽拿著箱子離開家門,回頭望了她一眼,就再也沒有轉過身。
側頭,程景看見父親的肩膀在微微地聳動。
回到家裏的時候,程景在桌子上發現了媽媽留給自己的一封信。
程景。媽媽以前什麽也不怕的。現在我怕了,我怕黑,我怕,什麽都怕了。我好像失去了很多很多的東西,但我沒有勇氣再把他們拿回來了。就這樣吧。我不知道為什麽媽媽這麽要強的人會就這樣放棄了。也許,是沒有繼續往前走的力量了,也許,是媽媽真的想要放棄了。但是,你永遠要記得,媽媽是愛你的。我縱使埋怨這個世界,埋怨所有人,我也不會埋怨你。媽媽感謝那些曾經黑暗的時光裏有你,媽媽也一樣希望,你以後那些黑暗的歲月裏,也有一個同樣的人。媽媽要走了。你不要傷心,媽媽永遠在路的盡頭等著你,所以,不管怎樣,都要懷揣著夢想和微笑,媽媽不希望我們再一次重逢的時候,小景是哭喪著臉的哦。寶貝,你記不記得媽媽小時候給你唱的一首歌。那麽多的苦難,風雨之後,才會見彩虹。
你要,要一直做個溫暖快樂的小太陽哦。再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