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依依的憂愁
程景就算很多年後也沒忘記自己第一次知道方顏和施彧是一對的時候,臉上石破天驚的表情。
呆滯。然後時間定格,再慢速回放,最後停住。
施彧歪著頭朝程景挑挑眉毛:”這麽被嚇到啊。”
嚇到你個大頭鬼。
你媽的你倆混一起都不跟我說一聲。
我他媽怎麽會知道小顏天天笑得一臉褶子的對象是你啊!
補習班有一次在上課實在閑的發慌,程景和方顏閑聊才知道她有一個男朋友。程景當時覺得很不可思議,腦子裏都是早戀不好少女的形象,留著碎劉海紮著馬尾辮笑起來有小虎牙整個人幹幹淨淨跳舞還特棒的方顏,實在不符合。
程景記得當時她寫了一張紙條給方顏,大概是說準備談到什麽時候,方顏回了一句-——
“從校服到婚紗不是講著玩玩,我很認真的啊。”
我很認真的啊。
這大概是程景到後來覺得最美好的話了。
除了對象有點損風景。
因為在學校裏,他們倆並肩走的時候中間總是夾著程景,有時候會多個方念離或者沈存清。
畢竟都是閃閃發亮的大燈泡了。
清世的初秋猶豫不決停停走走的來到,帶走了程景靠著的窗外那棵梧桐樹每天下午灑在桌子上的樹影,總是會有些悵然若失。
學校舞蹈隊開始選拔,方顏是隊長,理所應當地把程景拉去送人頭。
常常在宿舍樓裏碰到李依依和楊落洛,依依姐還是喜歡笑著把頭發撥到耳後再朝程景揮手,落洛依舊不怎麽講話,偶爾殺出幾句冷笑話弄得依依嗷嗷直叫。
沈存清每個星期定時扔一包餐巾紙到程景的抽屜裏,念離還是經常上課打呼嚕要程景來提醒。
當然還是一如往常地當著電燈泡。
好像,都是正軌了耶。
程景經常在寢室裏開著應急燈補數理化或者看小說,睡不著了就趴在窗口看被教學樓擋住半個身子的月亮。
海底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是心上人。
真是矯情。
程景吐了吐舌頭,看著明月從圓到缺,從晴到陰,好像能聽見時間倉促離去的噠噠的腳步聲。然後,月考就來了。
老周強調過無數次第一次月考隻是讓大家適應適應,不用那麽緊張。但越說越緊張,程景上課的時候聽著掃地阿姨踩在枯葉上發出的聲音都會帶起一陣膽戰心驚。念離總是大大咧咧不放在心上,程景卻一直覺得這是打翻身仗的機會,證明一下她才不是排在倒數第三列的小菜鳥。
然後每次一說都會被方念離吼:”你這個人有沒有良心的!什麽叫排在倒數第三列的小菜鳥?!你丫的是不是在鄙視我這個倒數第二列的?!”
然後每次被一吼,程景就乖乖認慫。
有時候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不要去找死。
高三熄燈的時候比較晚,程景有時候會偷偷在宿管進來之後摸黑走到一樓去問李依依題目,順便撈幾包零食回來在被窩裏麵啃。
其實某些時刻,程景覺得李依依身上總是給她一些若有若無的哀傷氣息,然後拚命被她用笑容去掩蓋,緘默不語的時候眉眼間滿是沮喪。
弄得她也很傷感。盡管程景知道依依很想讓氣氛活躍,拚命把最好的那一麵給別人看。有幾次也問過落洛,落洛說,好像自從知道被師範錄取不用高考之後的一段時間,依依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被大學提前錄取了不是挺高興的嗎?
一天晚上在李依依的寢室寫完最後一張數學培優卷之後,程景裝作不經意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迎接的是長時間的靜默。
最後李依依抬起頭,用有些微紅的眼眶對程景說:”我知道落洛其實也想問我這個問題,但她怕讓我不高興所以沒說。很開心你問了然後很高興我能說了。因為,我覺得,自己就沒用了。不能和同學們並肩作戰看他們奮鬥在題海可是自己什麽也不用做的時候就很無力。特別無力你知道嗎。就是那種跑完1500之後雙腿一軟要跪下去的感覺。”
“時間不早了你回去早點睡,明天月考了。”
“嗯。”
程景低著頭靠在走廊的黑暗裏扶著欄杆回去,然後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不去驚動其他的人。躲到被窩裏之後,心底泛出一層酸楚。
像掙紮在海底卻隻能看海水從頭頂上淹沒,看太陽的微弱光芒再也透不過海水的辛酸。
想起知道自己被保送之後,程景記得也是這種感覺。
是很高興很開心,過後又是很討厭的失落。
既然知道自己被保送了,就感覺之前那一年初三拚死拚活都沒有什麽意義了。反正已經被保送啊,那麽努力有什麽用呢。別人都是憑自己考上去的,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程景都沒勇氣拿到空間裏去曬。
就是心虛。
很心虛。
本來這些是不屬於自己的,忽然擁有了,又覺得很不對勁。
依依姐也是這樣的吧,拚盡全力得到錄取名額,然後得到之後就瞬間沒有目標,也沒有了之前的奮鬥感,被淹沒在茫茫的失措與恐慌裏。
每句話的結尾都是往下掉的音。把句末的問號都變成了句號。
把疑問變成了肯定。
生活沒有了疑問,也沒啥意思了。
連綿不絕的胡思亂想,隨即沉入了夢鄉。
九月末的天氣已經開始發涼,每天起床都是一個很嚴肅需要認真探討的問題。早上程景把眼睛先睜開,盯著天花板上眩目的白熾燈發呆,讓眼皮沒有那麽沉重,再慢慢吞吞不情不願地把襪子先穿上再從被窩裏出來。
什麽都是見了鬼的。
死天氣。
例行抱怨。
月考同樣見了鬼的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