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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7章 越來越蹊蹺

  如此一來,蠻人就要劃出更多兵力來保衛外世界,對南贍部洲的進攻做不到全力以赴。各宗派麵臨的壓力一下子減了許多。


  戰爭的秤,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第二件大事,就是隱流采用了跨越隙的方式來增兵。


  聖域下了血本搶回來的兩條扼喉要道,一直沒有等來隱流的援軍,不由得暗暗奇怪,後來才發現,隱流援軍從巴蛇森林出發,再也不走原本的水路,而是揀取事先測量好的隙,在兩個世界之間騰挪穿越,最大幅度地縮減路程和時間。


  由於優化了隙穿梭的排列組合,聖域很長一段時間內摸不清隱流的行軍路線。至後來發覺,如果在每個可能冒出妖兵的隙前都駐點蹲守,那麽花費的人力物力實在太大,反而嚴重影響了中部戰事,因此隻得作罷。


  這都是後話了,此刻寧閑和長已經抵達了銀沙嘴附近的一個縣城,喚作銅爐縣。


  縣城本來就不大,又受戰亂影響,原本六、七千人的縣現在至多隻剩下不到四千人,可嗟可歎。


  寧閑就是一邊嗟歎,一邊扯著長蹲在路邊的蛇皮棚子裏等早點。


  這是一個霜打的早晨,牆縫裏的青苔上都被染得半白。冷清的縣城好似到處都在嗖嗖地冒著寒氣。不過店主的手藝倒沒打折扣,不到一刻鍾,熱騰騰的蔥油餅就已經丟上桌。烙到金燦燦的餅子上綴著青綠的蔥花,香氣能傳到半裏以外。寧閑提起來順手一撕,拉出了漂亮的豁口子,顯然麵團揉得很有韌勁。


  隨便一嚼,就是滿口鹹香。


  正吃得油嘴滑舌,用大海碗盛著的熱湯也端上來了。碗是粗陶,像是永遠洗不幹淨的顏色,邊緣還崩了兩個口子,然而裏麵卻是真材實料的土伏苓蠍子湯。


  這一碗裏麵至少放了四隻蠍子,又有燉得發白的兩片瘦肉,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敢喝的,可是咽下去有清熱解毒、通利關節之效。


  最關鍵是,味道真的清甜啊,餅子那一點點油膩瞬間就被衝得無影無蹤。寧閑灌了半碗,閉著眼滿足道:“果然還是這味道,三百年不變。”


  三百年前,她的西行路就經過銅爐縣,也在這個城牆根下喝過一碗土伏苓蠍子湯。這個縣城就以盛產土伏苓聞名,地氣又濕熱,常常有蟲蟻出沒,因此當地人善煲此湯,又愛炸烤蟋蟀等物。


  三百年滄桑,物是人非,不變的隻有傳承下來的這一口靚湯。付鈔的時候,寧閑特意多給了十個大子兒,笑道:“老板手藝真好,這味道三百年都沒變了。”


  頭發半白的店主人始終一臉木訥。他大概猜出老板這兩字何意,接過錢,露出一點苦笑:“到我這就失傳了。”


  “怎麽?”


  “我家三代單傳。我就一個兒子,兩個月前沒了。”泛大陸亂成現在這樣,他對修仙者也失去了原有的敬畏,明知眼前這兩位不是普通人,也提不起勁兒去點頭哈腰。


  修仙者再牛有什麽用?也救不回他的兒子。


  一陣秋風吹過,蛇皮棚子上的破洞獵獵作響。寧閑望著他呆滯的眼神,不知什麽好,隻得歎一口氣。


  神仙打架,遭殃的永遠是老百姓。


  長手不沾油,隻喝了點湯,這時站了起來,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


  曾經人聲鼎沸的烏馱城主街,如今臨街的門坊關閉了十之七、八,兀自咬牙開著的幾家,也是門可羅雀。


  地麵的青石板曾經光滑平整,齊家每二十年就要出錢修繕一遍,造福鄉鄰。不過眼下寧閑和長踏足的主街變得坑坑窪窪,有些石板被軋得稀碎,底下凹進去半米深的窟窿,也不知道是有戰爭巨獸走過,還是運輸什麽沉重古怪的武器導致。


  人類的適應性一向很驚人,這些大坑上頭臨時鋪上了木板,以便車馬通行,寧閑還聽到了遠近各處都傳來的叮啷聲,那是工匠在努力修補房屋。


  烏馱城,正在舔舐著戰爭給它造成的創傷,試圖恢複元氣。


  寧閑從還未進城時就明白了,人類還沒有放棄這座城市,乃是因為這裏一個蠻人也沒有!


  烏馱城隙的意外洞開,給這裏帶來了滅頂之災。蠻人隻想將這裏當作踏板連接兩界,當然不會好好經營。不過這裏的隙居然是陣性關閉,給蠻軍的進出帶來了很大不便。


  然而,隻有當寧閑親自站在主街上,麵對著洞開的隙,她才明白沙度烈為何急急忙忙將都城遷到南贍部洲來了——


  “這裏通向的,根本不是沙度烈的大都!”隙的另一端哪有什麽街景、哪有什麽房屋?就隻是黑沉沉一片,好似南贍部洲的光都照不進去。她伸手在眼簾前搭了個棚子,極目遠眺,依舊沒看明白這烏漆麻黑的地方是哪裏。


  長不吭聲,隻招了招手。


  數百丈外,躲在一間瓦房裏從門縫偷看這位不速之客的少年,隻覺眼前一花。


  也不知怎地,他就從屋中來到了主街上。長拎著他的領子,像提著一隻雞仔。


  這少年原本應該是秀氣的,然而現在麵有菜色,兩頰消瘦下去,顴骨都突了出來。他方才趴在門縫上,眼裏望見的不是這兩人的風姿綽約,而是他們素淡卻顯然價值不菲的衣裳,是寧閑耳上掛著的紅寶石耳環。那寶石在陽光下閃著鮮血一般豔紅的光,一看就知道能換很多、很多隻燒雞。


  一想到燒雞,他的肚皮就咕嚕嚕響。再然後,他就到了這裏,被這個看起來帥得沒對手但根本不像好人的男子拎在手裏。並且這個人一話,比冰還冷的聲音就將他幾乎凍結:“從何時起,隙變成這樣?”


  “哪樣?”少年眨巴著眼,餓得頭腦有些遲鈍。


  “這裏原本通往一個大城。”寧閑好脾氣地指了指隙,“現在卻是個黑洞,怎麽回事?”


  “我們也不知道。”少年往隙那裏看了一眼,臉上隻有漠然,“它開了幾就合上了。再打開,就不是這個景象了。”

  寧閑敏銳抓住重點:“你是,它第二次打開就不通往沙度烈大都?”


  “我不知道什麽沙……都。”城裏的凡人顯然不在乎隙開往哪裏,“反正第二次打開,裏麵是一片黑色的森林。”


  那就不是沙度烈大都了。經過蠻人不懈努力,大都附近景色秀麗,是外世界少見的福地,斷然沒有什麽黑色森林。那是地域即將變作荒土的標誌。


  “再然後呢?”隙應該還打開過一回。


  “再然後是個廢墟,看起來好幾百年沒人住過了,房屋比我們還破舊。”少年抬手擦了擦鼻子,“蠻人本來在這裏駐了好幾千人,估計也受不了這個抽瘋的裂隙,一個多月前撤走了。”


  的確,如果烏馱城隙這麽不穩定的話,沙度烈的確沒有守住它的必要,平白虧耗人力。而西南宗派忙著抵禦蠻人,哪有功夫抽空認真勘察這個隙?甚至連沙度烈上個月撤軍都不曉得,因此它的異狀居然並沒有被完全記錄下來。


  寧閑問他:“就沒人進去過?”


  “怎麽沒有呢?”少年哼哼兩聲,“前後進去十來號人,包括好幾個長得壯的街坊都進去探路了,畢竟在城裏討生活太難,大夥兒都想去找點兒吃喝。哪知道他們再沒出來過。再後來、後來這森林裏還跑出來怪物,長著六個眼睛,比耕地的牛還大還壯,跑起來跟山似的,軋倒了七八個屋子,還撞死了倆人,最後折騰一番出城了。打那以後,我們就沒敢進這豁口去。”他指了指隙。


  寧閑一笑,不知道從哪裏摸了個油紙包出來丟給他:“答得好,賞你的。”


  少年下意識接過來撕開,裏麵居然是隻一斤多重的肥燒雞,熱氣騰騰好似剛剛出爐。他什麽都顧不上,將它一把藏進衣服裏躲回屋簷下,先拽根雞腿塞進嘴裏大嚼特嚼,隻覺得這輩子都沒吃過這樣好味的東西。


  等他囫圇吞下半隻雞,才記起那一對兒金童玉女。可是再一抬頭,隙前空空蕩蕩的,哪還有人?

  錯覺?


  不對,不是錯覺,否則他嘴裏的、懷裏的燒雞哪來的?

  少年用力嚼了嚼,好香。他立刻將這問題拋到了腦後去。


  ……


  寧閑自然已經踏入了隙當中。


  對長來,烏馱城隙是個彌足珍貴的範本,能讓他研究隙產生和運行的機製。三百年前南贍部洲還存在隙時,他不是在神魔獄裏坐牢就是忙著和廣成宮、和陰九幽爭鬥不休,哪裏有時間坐下來揣摩?


  而到了現在,多數隙已經被固化,即使他一步跨過去,也很難再感受其中的機理。隻有烏馱城隙違背了蠻祖的運算法則而存在。


  關於這一點,寧閑也覺得好奇。最後長隻得摸了摸鼻子,坦白大陸上這些計劃外洞的隙大概、可能、或許……與他三百年前為從皇甫銘手裏救下她而撞擊那道巨大的隙豁口有關。

  莫長了,隙的開合原理是困擾南贍部洲所有神境的問題,否則蠻禍怎會至今蔓延不休?可惜的是,隙的運行涉及到兩個世界的根本法則,修仙者連本界大道都未能摸透,談何外世界?仙宗就是拿到蠻祖的運算之法,也不過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像華夏的學子們往往很難逆推那些偉大的數學和物理公式。


  烏馱城隙的存在,卻是個反常又特殊個例。它是由巴蛇撞擊原有的隙形成的。


  寧閑的見識今非昔比,於是深刻明白一點:原本兩個世界互不相關,各自運行,而蠻祖運用自身偉力將其連結在一起,在破壞原有秩序的同時也強行創造了新的規則。


  這就是隙可以穩定存在的前提。


  而烏馱城隙和其他計劃外開放的隙則更進一步,乃是在蠻祖和兩個世界業已穩定下來的規則之上又刨出了漏洞,或者新的規則。


  她沒忘記,當初巴蛇為了救她幾乎拚盡全力。這生神物的力量有多大,恐怕當世還無人可以測得,連隙都被撞出了裂隙。但由此可見,新規則的產生,也與極致的力量有關。


  是不是力量再大一些,隙的運行法則也可以更改呢,比如縮短時間,再比如……


  關閉?


  她腦海中的念頭還未轉完,長已經抱起她,直接躍入了那個烏漆麻黑的世界當中。


  ¥¥¥¥¥


  這裏當然是外世界,可是前後左右上下都沒有光,連她的視力都無法穿透這比子夜還要深沉的黑暗。


  她能感受到的,除了丈夫熟悉的氣息以外,隻有——


  寧閑喃喃道:“這……這是巴蛇之力。”


  雖然目不視物,可是她在穿過隙的一瞬間,感受到的同樣是最最熟悉的一種力量了:


  巴蛇神力的氣息!

  她與長相伴三百多年,對這個是萬萬不會認錯的。


  也就在此刻,她才確認了烏馱城隙果然是因為長撞擊原有的隙才額外被撕裂出來的,甚至他的力量直到現在還有一部分殘留在隙之中。


  長不語。烏馱城隙的存在,令他對兩個世界法則的運行有了更加直觀而深入的理解。


  兩人一跨過來,頓時體驗到了自由落體的感受。他輕施術法,兩人下降的速度就慢了下來,輕飄飄如羽毛。


  他們實戰經驗豐富,在這樣漆黑的環境中都沒打算點燈。否則沉沉黑暗中的一點明光會引來什麽東西,誰也不準。


  也不知過了多久,底下忽然有光傳出。


  先是微弱如上星光,然而他們越是降落,就越發明亮。


  又下降數十息,寧閑才藉著光芒看清,兩人居然身處無窮無盡的堅岩之中,他們下沉的通道卻是一道寬宏的豁口,寬度至少有百丈,筆直向下,因此兩人一路墜下來居然都未撞上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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