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出海二
時間稍稍倒退。
之前在海港處聽到有人好像正在叫喊著這具身體名字的枯骨,在身旁那逐漸變多的人流中轉過身。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從人流空隙中徑直向他走來的黑衣紳士。
黑衣紳士就如同枯骨心中對他的稱呼那樣除了胸口露出的襯衫之外就連領結和手套都是黑色的。
而同樣,即便是正向著枯骨快步走來,也絲毫不失他身上那紳士的風度。
不過,
看著已經走到身前的對方那不顧臉上緩緩留下的漢水就向著他行了一次摘帽禮的謙卑態度。
枯骨心中卻是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而那不太好的預感,在那時正無所事事的他,耐不住那個年紀多少有些老邁的黑衣紳士使出渾身解數的祈求,同意和他的老闆再見上一面的時候。
更是在枯骨那並不存在的心中達到了頂峰。
而這。
也就是枯骨現在為什麼會坐在這裡的原因了。
「應該不會是海德拉。」
聽著布斯卡口中那並不確定的話語。枯骨在回想了一下巫妖記憶中有關海德拉的知識之後,稍稍搖頭,聲音顯得異常平淡。
「先不說那些成年後幾乎沒有低於幾百米身長的傢伙一口就能將那護衛艦吞下肚子。單單是它活動時所需的空間和食物就不是這處小小的海港能夠滿足的了的。」
「可是,在那艘護衛艦散架之前很多人都看到上面有海德拉留下的齒痕了。」
布斯卡的眉頭稍稍一皺,枯骨的話語又或者說那平靜的聲音他並不怎麼喜歡。
因為,他以往在商業紛爭中佔據絕對主動的時候也是這種聲音。
「海德拉的齒痕?」
念叨著對方口中一直出現的這句話。原本還正要去拿身前桌面上,那杯被侍女重新填滿的黑咖啡的枯骨嗤笑了一聲。
「你覺得被那種可以輕易毀滅一個城市的怪物咬上一口之後,還會有什麼船只能夠幸免於難?它們難道是坎尼雅那些整體都由魔力合金鑄就的浮空戰艦?」
「……是我鑽牛角尖了,竟然連這麼明顯的事情都沒有想到…果然,請你過來是請對了。」
微微低頭沉默了一會兒。
當再一次抬起的頭時候,布斯卡臉上的愁容也變得輕鬆了起來。
顯然,他已經想明白了那艘護衛艦多半是一個人為製造的局。
一個讓他因為海德拉這種天災一樣的怪物不敢隨意出海的局。
真是奸詐啊。
不過那些混蛋難道以為我不帶頭,芬蘭德中就沒人敢再出海了嗎?
這樣想著。
布斯卡的心中就有些哭笑不得。
真沒想到他這一個「小小」的商人也能讓別人動用這麼大的手筆。
手中舉起一杯紅茶在唇邊茗了一口,心中已經對這件事情瞭然起來的布斯卡站起身,再一次說起了他邀請枯骨來到這裡的正事。
「那麼,為我解決了一大難題的你現在願意和我出海了嗎?湯姆。」
「……時間。」
看著面前突然起身的布斯卡再一次伸出的右手,沉默了一會兒想到自己現在也沒有找到什麼趣事的枯骨,同樣伸出了右手。
「雖然基本上已經確定這次的事情是有人為了阻止我的船隊出海而作假的,但是平息這次的混亂卻也還是需要一段時間。」
順著雙方握在一起的右手一把將同樣想要站起的枯骨從座椅上拉了起來。
臉上笑意不加絲毫掩飾的布斯卡看著枯骨那藍寶石般的雙瞳更加滿意了。
「所以,一個星期之後我在海港等你,不見不散。」
「好。」
乾脆利落的同意了定下的時間。
既然已經答應了對方,那麼枯骨自然不會再拒絕。
不過。
「不過,你應該從你的船員那裡的得到更加準確的消息了吧,為什麼還要問我這些呢?」
看著面前這臉上笑意還未散去的富態壯年,之前也從那位黑衣紳士口中了解到這次遭遇海難的船隻正是由巴洛家族支持並投資的枯骨卻是有些不懂了。
巫妖那漫長的記憶能夠讓枯骨輕易想出很多可以用惡毒來形容的計謀。
但是看破一個他本身並不怎麼了解的布局,卻也不是枯骨這個沒有多少實幹經驗的傢伙能夠輕易做到的。
而聽著枯骨的詢問。
布斯卡的臉上沒有一點驚訝的樣子。
畢竟,某位枯骨眼中的黑衣紳士終究還是他的人。
如果沒有他的示意,即便這件事情在芬蘭德中幾乎已經是人盡皆知,可是那個黑衣老者又怎麼敢向枯骨隨意透露。
「……如果我沒有和你商討,接下來我估計會在那些上議院貴族的壓力下把真相都說出來。但是,為了一頭沒有成年的海德拉使得芬蘭德的海貿徹底荒廢一段時間實在是太不值得了。」
說道這裡,剛剛就開始在桌椅周圍來回度步的布斯卡嘆了口氣。然後,再一次看向枯骨的他攤開雙手聳了聳肩。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就像你說的,它不會在這處讓它餓肚子的貧瘠海域停留太久。」
「果然。」
點了點頭,枯骨在自語了一聲之後,就自覺的拿起了桌上的黑咖啡喝了起來。
雖然那大概是現磨而成的黑咖啡對他來說仍舊沒有一絲味道。
但是,那溫熱的液體卻能夠堵住他此刻想要開口說話的嘴。
果然,能夠成功的商人就沒有一個不心狠手辣的。尤其,是在坑同行以及搶先先機的方面。
在心底這樣想著。
這次枯骨和布斯卡的會面也隨著太陽從地平線完全冒出了頭而徹底結束。
在謝絕了布斯卡共進早餐的挽留之後,喝掉人家十多銀罐黑咖啡的枯骨,被布斯卡親自送出了莊園。
……
「老爺,他,真的值得您這樣做嗎?」
送走了枯骨之後,布斯卡自然也不會在那奢華但不怎麼讓他舒服的客廳中繼續待著。
而當他來到了這處私人莊園後院那個小小的花園之中時。
一位早就等待在小型噴水池旁的中年侍者卻是面色嚴肅地向他直接開口了。
而從他口中的話語來看。
這位身著棕色書記服裝的中年男性剛才無疑是在暗中目睹了布斯卡將枯骨送出莊園的全過程。
「雖然比起普通水手是能打了一些,但是,賦予連黑鐵級都沒有到達的他青銅高手都沒有的禮遇……未免會使得人心不穩啊。」
「哈哈哈哈,哥索德.巴洛,你現在還是這種死性子。難道你到現在都還不明白嗎?這,也就是你當初為什麼會輸給我並成為我手下一員的原因!」
哈哈大笑著。
聽到那侍者質詢話語的布斯卡,絲毫沒有在意對方此刻那仿若抹上了一層黑灰的臉色。
沿著碎石小路大步走到對方身邊。
在那被雕刻了一條獨角鯨樣圖案的青石噴水池中,單手乘出了一捧清澈的水流。
將水流撒向四周盛開的花朵,在陽光下帶起一瞬彩色虹光的布斯卡背對著那位一臉嚴肅樣的中年侍者,聲音中卻是帶上了幾分教導的意味。
「財富,雖然可貴,也能為你帶來無以計數的手下和物資,但是尊重以及友好,卻是更容易讓你獲得敢為了你拼上性命的人心。威嚴,可以讓你的地位得以的保持,但是恩威並施無疑才是使得他們忠誠於你的手段。」
說著,目視前方的布斯卡在微風中將右臂向前伸出,又將手掌緊緊握住。
「而與一個能夠讓你放心御使的手下相比,一些不需要什麼付出的親近又有什麼不能去做的。」
攤開已經收回身前的手掌,布斯卡輕輕吹拂讓手中那沒有破損的花瓣繼續隨風飄揚。
「況且,我現在手下的哪個人不是我親自招攬過來的,我現在又何嘗冷落過他們一分?」
說完,沐浴在香風中,抬頭看著天上那太陽的布斯卡,聲音中帶起了一絲嘲諷。
他往日的那些「敵人」在失敗后只剩下孤零零一個人的場景,讓他心中的警惕絕對不會在招攬人心方面輕易放鬆。
「……或許,您說的對。但是我還是那句話,連黑鐵級這個人體極限都沒有達到他,真的值得你這樣付出嗎?」
沉默了一會兒,中年侍者臉上那黑灰的難看臉色慢慢褪去。不過,注視著布斯卡背影的他,背著手,仍舊堅持著自己的意見。
「我想,您應該不會忘記當初您是怎麼被剝奪了家族繼承人的位置。」
「……嗯,那次是我大意了。」
聽到侍者略帶警告的話語,布斯卡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不過,點了點頭后反而開始淡然點評起來的他,看起來好似真的已經對那件事情毫不在乎了。
「我沒有想竟然到會有人在沒有實物抵押的情況下,用我平日對她的友善來換取金錢,也沒有想到,我的信用竟然這麼值錢。」
說著,正回想著什麼的布斯卡,面容上已經被哭笑不得的表情所布滿。
但是輕輕搖頭之後。
轉過身來的他卻是對著那嚴肅侍者說出了他這個苦主當年在深思熟慮之後真正的想法。
「可是,這不也正是說明了我的眼光很不錯么。當年一個被我救下的流浪者少女,現在已經成為了芬蘭德中僅次於包括我們巴洛家族在內有數幾家的頂尖商業寡頭……」
一口氣說完大半句話的布斯卡換了口氣。不過看著面前這位雖然已經從話語中猜出了寡頭的大概意思,但是眼中仍舊有些疑惑的侍者。
心中苦笑了一聲的他卻是不準備再說下去了。這,或許就是領先者的寂寞?
「抱歉,當初被她影響的有點多,下意識就用上這個辭彙了。」
「沒事,不過您難道覺得這個湯姆未來能夠媲美那位女士嗎?」
靜靜站在原地看著布斯卡在那裡表演著,中年侍者並沒有打擾對方的意思。而在面前這富態壯年終於說完所有的話語之後,這個始終面帶嚴肅的侍者才問出了他一直想要詢問的東西。
說真的,他並不覺得昨天在虎鯊酒館中大肆揮霍的枯骨會比的上那位讓人敬佩的女士。
即便,她在巴洛家族所有人的心中仍舊是那個背叛者。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就是有種感覺,那個少年未來很有可能成為白銀級的強者。」
聽著中年侍者那略顯懷疑和尊重的,前後截然相反的話語。布斯卡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相反,他的臉上還出現了果然如此的笑容。
就像他之前自述時臉上的表情那樣。
布斯卡並不厭惡那個在利用了他的信譽獲得了第一筆啟動資金之後很快就雙倍奉還的那個女人。
而同樣。
他也並不討厭和他一樣欣賞那個女人聰明才智的哥索德.巴洛。
或許,當年就是因為兩人的眼光相似布斯卡才會手下留情沒有讓哥索德——也就是中年侍者無聲無息的消失吧。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穩重如你也在面對那個湯姆的時候變得有些焦急了。」
低聲自語了一句,聽到布斯卡解釋的中年侍者嘴角勾起了一絲笑容。
「你是想用這段相識的情意讓成長后的他作為支柱,讓我們巴洛家族成為真正的貴族吧。」
「差不多,不過如果真的能夠招攬一個能做一國支柱的白銀強者加入我們,整個芬蘭德中也就只有城主才能夠和我們分庭抗禮了。」
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並不覺得自己對枯骨的態度有什麼焦急之處的布斯卡在腦海中思索了一番。隨即,他臉上的笑容更勝以往。
不過。
「不過,你真的願意相信我這空口無憑的預感?」
聲音中有些訝異,臉上笑容並沒有隨著話語出口而褪去的布斯卡,此刻看向哥索德的樣子卻是有些……引人發笑。
「不,我可不信那所謂的預感,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以及你這個將我打敗的混蛋而已。」
沒有被面前這張可笑的傻臉逗樂,用意志將嘴角上的那絲勾起都漸漸撫平的中年侍者搖了搖頭。
「你之前和他商議的時候不就是想要我認同他才沒有叫破藏在陰影之中的我么。」
「…雖然沒想瞞過你,但是你就不能讓我瞎高興上一次嗎。」
臉上的笑意變成了苦色,心中忌憚一閃而逝的布斯卡伸了個懶腰,最終也還是沒有說出那句讓對方捨棄陰影的話語。
「走,陪我吃早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