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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在水一方

  1.

  載著眾人的汽車沿著山路急速開著,月亮已經接近了當空,平野先生不由得打開遠光車燈來代替不再照耀人間的夕陽。


  由於是粗糙的盤山公路,車不停地繞著山峰旋轉著,如果是平時閒遊慢駕還不覺得什麼,但是在緊張和擔憂的壓迫下,悠疲憊的身軀產生了強烈的眩暈感。


  「嘔······」悠再一次低下頭,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春日野同學,沒關係吧······」車上坐著處於關心,在我和瑛尋找的途中坐上了車一葉。


  「沒,沒關係。」悠強行忍住了嘔吐的感覺,該說是因禍得福么,一天什麼都沒吃,腹中的空空如也卻成了什麼都吐不出來的萬幸。


  還有多久呢?無論是出於對穹的擔憂還是身體的不適,都讓每一分每一秒在感知中被無限拉長了,感覺平時就算是漫步都可以走到的時間,現在車子還在山路上盤旋。


  終於,在夕陽完全湮滅自己的光輝前,眾人到了車能到達的極限——叉依姬的神社。


  「慕笙少爺,十分抱歉,但是車只能到這裡了。」平野先生停下了車,用很抱歉的語氣說道。


  「沒事,我們就在這裡下車了吧,」我解開了安全帶,打開了車門,隨後對著平野先生說道:「那麼,你就先開車回宅邸吧。」


  「誒,平野先生幫忙找的話不是會更好么?」一葉遲疑了一下說道。


  我沖平野先生擺了擺手,沒有再多說什麼。


  隨著平野先生的車逐漸遠去,我對瑛說:「這麼上面的山路不好走,能麻煩瑛去找一個手電筒什麼的么?」


  「嗯,交給我們吧。」瑛點了點頭,拉上了一邊的一葉說道:「那,我們去倉庫看看有沒有閑置的手電筒吧。」


  「啊,好,一起去吧。」雖然不知道瑛為什麼突然顯得那麼輕快,但是一葉還是很快地答應了下來:「最好快一點,小穹一個人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危險。」


  「安心了安心了,後山除了狸貓沒什麼猛獸了。」瑛推著一葉很快地離開了,就剩下了奈緒,我還有欲言又止的悠。


  「放鬆一點,如果穹真的是那麼想的話,那麼在月亮在正中間之前是不會有事的。」我捏了捏悠的肩膀,感受到他緊張到了扭曲的身體:「你現在應該好好地調整自己的身體,還有該怎麼說服小穹了吧。」


  「說服小穹······」悠看著這裡知情的兩人,顯得很沒有信心:「可是,你們······」


  「我可是一點都沒有原諒你的意思,這點你不用懷疑。」我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話:「但是我為什麼會生氣,為什麼沒有原諒你,你可能有些誤會了。」


  「······」悠紛亂的心思無法理解,但是內心所渴望的只是希望能回到平凡幸福的日常。


  「總而言之,現在的重點在於穹的身上。」我抓起悠的肩膀將他低沉的身體扶正:「比起後悔所做過的事,還不如考慮一下以後該怎麼辦,自己犯下的錯誤,就必須要堂堂正正地請求別人的原諒,就算會被撻伐和踐踏,也要將誠意曝露在陽光下。」


  「我們回來了。」這時瑛拉著一葉回來了:「真遺憾,其他的手電筒都沒電了,備用電池也忘在八尋小姐的店裡沒有拿回來。」


  「沒事,夠用了。」我將手電筒給了悠:「那麼,快點上去了吧,作為家人,最為哥哥······作為彼此最重要的人,穹應該就在後山的湖邊。」


  「是。」不管怎麼想現在也不會有答案,只有先找到穹一切才會有意義,悠迫不及待地拿上手電筒便朝著後山前進了。


  「等等······」小葉顯得有些吃驚:「就讓春日野君一個人去么?」


  「嗯,太晚了山路不好走,你們的安全我也會擔心,而且大家都走一條路的話就沒有尋找的意義了。」我轉過身,對少女們說道:「進神社吧,晚上的風挺大的,這次是事情,必須要他們兩個人才能解決。」


  「······不過,這次事情完了以後,我需要詳細的解釋。」對於瑛和奈緒都沒有提出意義,一葉也就沒再反對,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感覺到被隱瞞了什麼,還是讓認真的少女有些惱怒。


  「嗯,相信到時候,會有一個解釋的。」


  2.

  茂密的林蔭遮蔽了空中的明月,在深山生長了數百年樹木像是無情的壁壘一樣不斷遮擋著前方的視野,腳下也只能踏著被樹枝和灌木阻攔著的濕軟土壤。悠卻不顧一切地在山野間穿行著,身邊的蟋蟀像是正隱藏在黑暗中,用刺耳的笑聲嘲笑著他手中手電筒發出的微不足道的光明。


  軟軟的雙腿用力地踩在崎嶇不平的山地上,突兀的石子和橫斜的枯枝讓腳掌逐漸累積著傷痛,直到身體對它漸漸麻木,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只留下了「嗒嗒」的聲音。


  這裡是哪裡?所在的地方,將會到達的地方,悠完全都不知道,怎麼到達這裡的,下一步該怎麼走,也變得無所謂了,無數次地踏入坑洞,無數次地被樹根絆得失去平衡,彷彿時而闖入民宅橫衝直撞的老鼠一般,悠闖入了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卻又不得不頂著滿身的傷痛繼續前行。


  本來想像跑馬拉松那樣,本著「無心」的狀態,在大腦一片空白中便度過所有難關,轉眼間就達到目的地那樣,可是無論何時只要想放空思維,腦海里就會出現穹遇到危險的畫面。


  再一次地,被隱藏在灌木叢后的樹根絆倒,整個人向前撲去,身體以腳為圓心劃過一道無人可見的銀白色弧線,重重地摔在了向下的斜坡上。


  手電筒也脫離手掌飛出很遠,伴隨著清脆的響聲彈跳了幾下后光源便消失了,悠忍住讓胸口喘不過氣的疼痛,向著手電筒的方向爬了過去。


  似乎因為受到了重擊,這個顯得有些老舊的手電筒也熄滅了它的光芒,塑料燈罩上還裂出了數道粗糙的裂紋。


  受到打擊的悠抬起手重重地捶打著身下的土地,心裡和身體的痛苦讓少年沾滿泥土的清秀臉龐再次流淌著止不住的淚水。


  為什麼偏偏是在這個時候,穹會遇到危險的時候。


  神明啊,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話,如果我真的以卑賤的凡軀冒犯了您的禁忌,如果我所渴求的幸福對於您來說是那麼地污穢不潔,那麼您怎麼對我降下神罰我也不會有怨言,但為什麼偏偏要通過這種方式奪走穹的希望······

  悠仰天長嘯,悲痛的哭喊聲撕裂了乾涸的聲帶卻也更加嘹亮,打破了山林間的寧靜,棲息在樹上的夜禽和蝙蝠等紛紛拍打翅膀落荒而逃,帶起了一陣陣的呼嘯,擾得茂密的樹葉搖晃得沙沙作響。


  在枝葉搖曳的縫隙中,逐步光臨天穹的明月終於賜下了她的恩澤,漆黑的樹林里漸漸透露出了瑩白的光輝,樹榦間縈繞著夜間的霧氣,彷彿通往天國的門扉。


  被月光所指引的少年停止了哭喊,扶著一棵棵的樹榦慢慢向著山頂走去,撥開了最後的一叢灌木。


  這一刻,是屬於瑩白的世界。


  山頂的風吹皺了滿目的湖水,湖面瀲灧著明月聖潔的光輝,彷彿撲面而來的是一陣融化著月光的濃霧,將整個沙灘都染上了玉潤的色澤。


  在被湖邊被潮水沖刷成白色的石板上,佇立著一個纖細的人影,銀白色的長發和潔白的長裙在湖風中揚起,猶如湖面上綻放的蒲公英一般,這個素白的人兒彷彿就要被風吹散在這一片白茫茫的景色中一般。


  3.

  「穹!」悠放聲呼喚著,聲音卻因為傷了聲帶而顯得有些低啞。


  素白的人兒彷彿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一般,前進的步子驟然停下,她驀然地轉過身來,大大的眸子中倒映著整輪明月。


  兩人的動作都在這一刻停滯,只有山風一陣又一陣吹過他的頭髮,湖水一波又一波沒過她的膝蓋。


  終於再也支撐不了一路來的疼痛和勞累,悠的膝蓋一軟,倒在了銀色的長灘上。


  少女下意識地伸出手,但是又強行忍住了奔過去的意願,修長的手指攥成拳頭,死死地握著連衣裙的裙角。


  背對著月光,那個虛弱的少年映入她深邃的眸光中。


  一瞬間,悠組織過想對她說的語言,彷彿也被這雙眼睛吸走了一般,全部從腦海里消失不見了。


  「穹······」氣喘吁吁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可是少女依然靜靜地站在水中,沒有絲毫動作。


  「穹······」掙扎著起身,悠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湖邊,毫不在意鞋子的問題,一腳踩進了湖水裡。


  「不要過來!」穹的回復,是從未見過的決絕的拒絕。


  銀白的長發依舊隨風飄散,琥珀色的瞳孔在期間影影綽綽,但是流露出的剎那眸光,是那般簡直像是要把悠射穿一樣的,強有力的色彩。


  「穹,回去吧。」


  「不要!」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儘管看上去百般不願,可是她還是用力搖著頭。


  「悠······已經討厭和我在一起了不是么?」用著不熟練的嚴肅辭彙說著不熟練的借口,一眼就可以看出少女的故作強硬。


  「這種事,我從來沒有說過。」


  「那麼,我們還能回到從前那樣么?」穹露出了最深刻的乞求,可是轉眼間眸光卻又自己暗淡下去了,喃喃自語道:「是······不行的吧。」


  「······」悠沒有否定她的話,兩人的那種關係,是不能再繼續下去的吧。


  「是的,是的啊,沒有為什麼,從來就沒有過為什麼······」穹的聲音靜靜地回蕩在湖面上:「有的,僅僅只是因為我們是兄妹而已。」


  「但是,好不甘心,我喜歡悠,悠也喜歡我,是那麼奇怪的事情么?」


  「連那種感情都不能擁有么?」


  「不是這樣的······穹,一起回去,商量著未來該怎麼辦吧。」悠低著頭,沒有正面回應少女的話,但其實兩人心裡早就有了答案。


  「未來······」少女喃喃念叨著這個詞語,語氣間充滿了不信任。


  「在醫院時,我曾問過爸爸,人生是只有小時候那麼痛苦,還是一直如此。」穹突然轉移了話題,開始回憶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父親沒有給我答案,但是我得到了另外的回答,每次從外邊歸來,興緻勃勃為我講述外面精彩經歷的你,一言一詞,一草一木,為我構建了幻想中外面充滿色彩和希望的世界,那時候我就想,以後到了外面去,能和悠一直在一起那該多好。」


  「但悠在我身邊,我也不能伸出手的,即使說喜歡,也不會被擁抱,我只能又像困在病床上那樣,又只能一直看著悠······甚至因為我的存在,會給悠造成痛苦,回到那樣的未來?我又該怎麼辦呢······」


  「像個人偶一樣,只要待在身邊就好了么?悠希望我這樣做么?再也不能發自內心地回應和擁抱我了么?這樣的話,我在與不在,也都沒什麼區別了,已經是······不需要的存在了。」


  「為什麼要這樣說······」穹聲嘶力竭的話語讓悠痛苦地哽咽著:「不需要什麼的,那是不可能的事啊!」


  「那樣的話,悠,告訴我,悠想讓我怎麼樣,既然說不可能不需要我······那悠想把我怎麼樣?」


  「······」悠張大了嘴巴,穹的問題他一時間無法回答出來,想要穹怎麼樣呢?對於悠來說,穹是唯一剩下的家人,是孿生的妹妹,還有相濡以沫的摯愛······對此悠怎麼可能不知道,從跨越禁忌的那一天起,他就沒有質疑過這種感情。


  自己當然想把她緊緊抱在懷裡,給予她溫暖,訴說自己究竟有多愛她······但是這是在全世界只有自己和穹兩個人的情況下。


  這個世界,自己和穹無法只靠兩個人生存,活下去就要和其他人產生聯繫,不得不接受那些人的想法,而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會對此感到不舒服,覺得不可思議的人。


  完全無法理解兩人的感情吧,但那又有什麼辦法呢?人類歷史長河中也不是沒有過近親相親的事例,甚至諸如羅馬皇帝尼祿等至今還流傳著傳送他偉業的史詩,而到了現如今僅僅只是因為生物學的進步就改變了整個世俗的心意了么?然而世俗就僅憑自己的喜好就改變了心意,而到底人類也只是隨波逐流的動物而已,在所謂的大勢之前,誰又會去理會這微不足道的質問呢?

  為什麼這份思念會這麼痛苦呢?明明只是彼此都思念著對方而已,穹只是更為坦率和誠實。


  但僅僅只需要坦率和誠實就夠了么?以後只需要互相看著彼此生活著,這樣就可以了么?

  這樣做就會反過來得到幸福了么?


  「對於悠來說,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重要的東西呢。所以,只有我是不行的吧。」少女的聲音重新回歸平和,彷彿述說著別人的故事一般:「又要配合周圍的人,又要照顧我,悠一路不就是這麼走過來的么?以後也準備這樣繼續下去吧。」


  「所以,不可能只選擇我,無法只選擇我,但是又想著自己要全部守護下來,就像爸爸和媽媽的意外,店裡的事,都自己肩負著,當成是自己的錯,明明很痛苦,卻又不流淚,總是完全不悲傷的表情,笑著······」少女的聲音失去了活力一般嘆息道:「悠一直都是這樣的啊。」


  「但是,就是因為知道那笑容之下的痛苦感情,說以我才更加難過。」穹低下眼眸:「現在的悠,也是一副那樣的表情。」


  「誒?」悠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臉,觸碰到的確是為了安撫少女而牽強上揚的嘴角。


  「我不想看到悠展露出這樣的表情,所以,就像你說的結束這一切吧。」穹昔日充滿倔強的眼神露出從未有過的解脫神色:「悠你自由了。」


  少女從容地向身後深不可測的湖中倒去,像一朵潔白的蓮花一般飄向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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