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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神厭鬼棄之人

  1.

  有一句古語叫做「漁舟唱晚」,漁人的歌聲在溫暖的晚霞中,傳播到更為悠遠的地方。雖然沒有物理學的支撐,但是斜斜傾瀉下來的夕陽,的確像是擁有讓聲音愈發悠揚的魔力。


  悠幽幽地從夢中醒來,在黃昏昏暗的書房裡,全身泛著沉重的酸澀感,每一個細胞都像是在抵抗「清醒過來」的命令一樣,讓身體只能靜靜地貼在地上。


  翹課了呢,完全沒有理由地。


  但是,就算是受到了之前如此之大的打擊都沒有放棄的學校,悠卻因為今天的缺席而產生了一絲絲的輕鬆和解脫。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永遠待在夢境里該有多好,只要一直渾渾噩噩的,就可以不用面對這無從下手卻又一直緊追不捨的現實了。


  像是轉動著生鏽的門一樣發出響聲,悠艱難地轉動著頸椎看向身邊早已空蕩蕩的另一半床鋪,幾根銀白色的髮絲還殘留在潔白的枕頭上,帶著伊人殘留的氣息。


  「穹?」掙扎著起了身,悠揉著還有些迷糊的眼睛,在各處搜尋著少女的蹤跡:「你在廚房么?」


  拉開廚房的門,被驚動的灰塵在投射進來的光線中翻騰起來,顯然已經些許時候沒有人的活動痕迹了。


  不再廚房么?悠顯得有些錯愕,那麼應該在在房間里么?


  輕輕敲了敲穹的房門:「穹你在裡面么?睡著了么?」


  依舊沒有任何的回應,冷靜下來的悠開始有一絲絲的不安,因為穹並沒有將自又關回房間里獨自入眠的動機。


  「穹······我進來了哦。」遲疑了一下,悠還是咬著牙拉開了門。


  房間里還是沒有穹的身影,但是在悠還沒來得及失望時,眼前的景象更是讓悠說不出話來:整個房間像是被洗劫過了一樣,抽屜和櫥櫃都凌亂地敞開著,窗帘傾斜地垂落,顯示出被暴力拉扯過的痕迹,平時被少女愛惜收藏的裙子全被凌亂地隨意扔在地上,床上用品也散落一地,甚至地上還有裡面流露出的斑斑棉絮。


  在一堆凌亂的雜物中一件東西彷彿黑洞般抽走了悠的體溫,那是一隻頭已經幾近脫離,從漆黑的軀體里脫露出破敗的棉絮,唯一剩下的紐扣眼睛也只剩下一根不穩定的線在勉強連接著的哥特兔子。


  那是作為父母遺物的,被穹異常珍貴的布偶兔子。就這樣被捨棄了的垃圾一樣的,扔在了像是被拋棄了的房間里。這凄慘的一幕讓悠從腳底騰起了恐懼的寒意。


  近乎是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間套上了長褲,悠慌亂地衝出了家門。


  瘋狂地踩著腳踏車,悠望眼欲穿地搜尋者那一抹白色的倩影,淚水不住地從眼眶中溢出,被臉頰兩側掠過的風吹散在身後。


  自己受到打擊了以後就關上了門,就算穹在外面風吹雨打,哭喊著敲打,自己也沒有開門,還口口聲聲對自己說著「不能繼續錯下去了」。明明是家人,明明是共犯,明明說好了要守護她,卻因為害怕,丟盔棄甲地,把她一個人留在原地,自己逃走了。


  看著少女房間里的一片狼藉,悠便知道,穹已經壞掉了,而自己也是兇手之一。


  在神明前自己已經犯下了被世間所不容的罪,而惡鬼卻又在陰暗的角落恥笑著自己的懦弱逃離。


  穹······


  2.

  胡思亂想的大腦無法處理太多的訊號,似乎除了那一抹瑩白的倩影以外其他的都無關緊要了,單車在沉重的蹬踩中飛速地向前賓士,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與公路交接的岔路口。


  急促的鳴笛從身側以可察覺的速度接近,那印刻在少年心靈深處的陰影似乎終於牽動了一下麻木的靈魂,悠機械地轉過了頭,看著急速馳來,同時帶著刺耳剎車聲音的汽車勢不可擋地逼近。


  啊,身體已經動不了了,眼睜睜地看著車的接近,僵硬的身體卻沒有辦法做出反應。


  隨著刺耳而急促的金屬摩擦聲過後,悠摔倒在好不容易剎住的車前,被碾壞了的自行車輪懸空在一邊,還在發出「吱吱」的痛苦呻吟。


  「慕笙少爺,您沒事吧。」平野先生沒來得及擦拭自己驚嚇出的冷汗,便回頭對後座的我關切道。


  「沒事。」我鬆開了護在懷中的瑛:「你沒事吧。」


  「嗯······」瑛撥開了眼前凌亂的劉海,從一旁的窗戶探出頭去。


  「悠?」瑛發出一聲驚呼,迅速地打開車門跑到了車前面去。當我聞聲跟著上前時,被扶起的少年還因為驚嚇而顯得有些獃滯,身上的裝束顯得很單薄,像是在很倉促間出門的樣子,擦蹭在地上的膝蓋處看出了很明顯的磨損,沾染上的沙塵漸漸變深,滲透出斑斑的血跡。


  「悠君,怎麼了?」瑛扶起悠關切地問道,可是悠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沒有回應,只是一味地東張西望著,時不時從嘴裡吐露出模糊不清的隻言片語:「······要快點找到才行······穹······」


  「悠,你先冷靜一點,慢慢說,發生了什麼事。」瑛不斷地輕輕拍撫著少年的後背,並用溫柔的聲音安撫道。


  「穹······穹······」眼神重新有了聚焦,悠像是突然間意識到身邊有人一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瑛的手腕:「你們有看到穹么?」


  「小穹不見了么?」瑛像是吃了一驚,連忙追問詳情。可是彷彿又攪亂了心神一般,悠只是低著頭一味地自責,抓住瑛的手甚至因為胡思亂想的恐懼而顫抖了起來。


  看著悠這副狼狽的樣子,我的心中無端冒出一股怒火。不受自己控制地舉起了拳頭,向著少年的臉上揮去。


  「嘭。」清晰可聞的沉悶聲響驚住了周圍的眾人,瑛似乎因為第一次看到如此燥怒的我而說不出話來,似乎是因為吃痛的關係,悠的注意集中在了我的身上,眼神中帶著恐懼和懦弱的與給予求。


  我眯著眼睛,看著少年白皙的臉頰上漸漸腫起了紅暈,卻不知道該怎麼樣宣洩自己的滿腔情緒,那種憋悶的感情讓我賭氣般的轉過身不想面對眾人。


  「南邊我才和瑛回來,沒看到她的蹤跡,我們負責比較廣闊的東邊,你去西邊的學校看看。」沉默了一會,我依舊背對著悠說道:「不要做讓穹看不起的事情。」


  頭也不回的,我鑽進了平野先生打開車門,瑛露出歉意和安撫的微笑,也隨著我上了車。


  「悠,不要放棄,小穹不會捨得離開你的。」汽車加速揚長而去,只留下散落在風中的安慰。


  3.

  將頭從車窗收回來,瑛將手放在我緊攥著的拳頭上,剛才的那一拳沒有留手,瑛正用指尖輕輕摩擦著有些發紅的拳面。


  我斜著眼審視著少女,眼神中看不出任何可以說得上溫柔的情感。從開始到現在,她都沒有過哪怕一絲迷茫的表情。


  「你早就知道了么?」


  「就算我說出我知道的,哥哥也不會生氣的,我所知道的範圍里,他們依然只是彼此最重要的人罷了。」視線在窗戶外搜尋著,瑛反而笑得很輕鬆,沒有絲毫畏懼的語氣和我的責問旗鼓相當道:「我相信哥哥會明白我的想法的。」


  少女的語言巧妙地避開了所謂世俗的羈絆,最重要的人和世人的看法哪個更重要?這個問題足以堵住所有義憤填膺的人詰問的喉嚨。


  現在想想,明明最重要的人正處於危機中,那份甚至還可以有時間下來自怨自艾的懦弱是多麼令人憎恨啊,在一切都還不晚的時候揮霍著希望,這讓已經失去的人在一旁是多麼地憤憤不平?

  甚至連懲罰也需要別人來給予么?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面對自己的錯誤,很多人都會陷入自責,甚至需要別人的怒火或者責難來讓自己的內心好過一些,曾經的我也有過這種體會,可是這並不是一種誠心地懺悔,反而是一種廉價的自私,因為你和錯誤都還在原地踏步,沒有絲毫長進。


  不去切實地為彌補過錯而付出,反而只想怎麼樣快速廉價地逃避問題,而直到現在,這個失魂落魄的少年甚至沒有提出過任何尋求幫助的請求。


  這種高舉著贖罪的牌子的大聲嚷嚷,和犯錯后只會哭鬧的懵懂小孩有什麼區別。


  雖然世間總是存在那麼多大道理是相通的,說起來可以像是演說家慷慨激昂般的演講,可是真正的情緒卻並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共鳴的。


  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想明白,也只有自己能想明白,迷茫是它存在的證明,明悟卻是它的表達方式。


  「我並不是因為那麼膚淺的理由才動手的······」我嘆了一口氣,少女的機敏簡直像是怪物一樣一針見血。


  「嗯,我知道。」瑛只是乖巧地應答到:「等到找到穹以後,哥哥一定可以好好地說教他們的。」


  4.

  喘著粗氣,悠拖著沉重的雙腿跑在平時上學的路上,平時優哉游哉的景色彷彿失去了色彩,剛才被擦傷的皮膚在奔跑中被衣服不斷摩擦著,產生的刺痛反而成了少年堅持下去的動力。


  經過了老師的宿舍,八尋小姐的雜貨鋪,還順道去問了問平時關係平平的同學,都沒有看到穹的蹤跡。


  學校,穹可能會在學校么?少年依舊在跑著,雖然速度已經不比走快上多少了,但是少年還是像被一把無形的大手攥緊了一般,擠壓著身體內的最後一絲力氣。


  「穹!穹!」聲音像是乾燥的木片摩擦產生的,儘管用力呼喚著,可是聲帶只產生了力不從心的沙啞聲音還有火辣辣的疼痛。


  咽下口中泛起鹹味,呼喊的回聲還在空曠的學校里回蕩,像是被雜音攪動的平靜水面。


  該怎麼辦······平時看起來顯得狹小的校區現在看起來卻是那麼無邊無際,讓少年一下子不知從何下手。


  「小悠?」剛好走到學校大門口的奈緒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聞聲望去就看到焦急的悠一籌莫展的樣子。


  「奈緒······」看到奈緒的時候,悠露出了一瞬間的安心,可是想到讓對方看到那麼不堪的場景,伸出去的手又像觸電一樣縮了回來。


  「發生什麼了么?」奈緒看著欲言又止的悠:「你剛才在叫小穹的名字?」


  「你,你知道穹在哪裡么?」悠撓著頭言辭躲閃地問道:「我······我在找她回家吃飯。」


  「小穹······她今天來找過我。」奈緒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她來過學校?她現在在哪裡?」悠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樣。


  「沒有,她說了幾句話后就離開了。」奈緒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們的事情······那個時候被穹看到了。」


  「被看到了?」


  「嗯,她對我說:『你那年在悠那裡得到的,我也得到了。』」奈緒說道:「吶,小悠,你真的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么?如果穹只是賭氣的話,趁著還來得及,趕快回頭吧。」


  「······」悠說不出話來,自己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這個世界,究竟不是靠一廂情願就能順順利利的,如何在渴望和現實之間取得平衡呢?


  「悠~」遙遠的呼喚聲逐漸接近,隨著一聲急促的剎車聲,我探出身來對悠說道:「穹沒有去過車站,路上也沒有看到的人影,她應該沒有離開小鎮。」


  還沒有離開小鎮么?悠的心微微安定了下來,那麼她究竟在哪裡?


  「叮鈴鈴······」悠的手機突然傳來了響聲,一再無法打通的穹的手機傳來了簡短的短訊。


  「我雖然是悠的妹妹,卻想和悠親吻,


  想要和悠連接在一起······


  但是這好像給悠添麻煩了,對不起。


  悠,我愛你。


  さよなら(sayonara)。」


  近乎永別的語氣,雞皮疙瘩在一瞬間布滿了悠的每一寸皮膚。


  「穹······」手機無意識地掉在了地上,淚水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眶。


  我撿起手機,迅速掃過了整篇短訊,與瑛交換了個眼神,兩人都看向了神社的最高峰,後山的那片湖水。


  「我們神社後山的湖水,是人類的誕生之地。」


  只要在後山的湖水,就可以輪迴轉世,重新開始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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