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無法填補之虛
1.
穹躲在一邊的樹後面，本來就纖細白凈的手指因為用力扣在樹榦上而顯得更加蒼白了。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悠這個笨蛋！
悠總是這樣，什麼都不知道，卻總是一副擔心我的樣子······還有那個好像是自己的地盤一般，大刺刺地闖進來的那個人，親熱地叫著我的名字。而悠也常常將她掛在嘴邊······
很討厭。
悄悄地離開了樹林，穹靠著晨會時的集合的升旗台躺下，正值正午的太陽毒辣辣地將黑色的台階烤的炙熱，將穹的背燙得抽搐。
可是少女彷彿沒有感受到一般，風平浪靜地靜靜躺著。和內心的混亂相比起來，這些根本就不值一提吧。
微微環顧了一下這個天高雲闊的小鎮，當初是隨悠的選擇才來到了這裡，只是因為悠的喜好，這種不方便的鄉下，摸索著每一天的生活，不管怎樣，就讓自己喜歡上，這要是和悠在一起，只要是能在一起，就足夠了。
但是，只有一點······那個毫不客氣的闖入我們生活的人，只有她的存在，想和悠好的她，我不要。
心中雖然發狠至此，但是穹卻突然輕輕嘆了口氣，對悠來說自己是必須要守護的存在，這點她自己很清楚，換句話說，保護者和被保護者的關係，這種關係下，是的，她什麼忙也幫不上。
這樣的她，難道是妨礙他的存在么······不，甚至算不上妨礙，或許有沒有都無關緊要，換在外人眼裡甚至是消失掉會更好一點吧。看著兩人越發親密的關係，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了。
心裡不斷地動搖，好難受······彷彿又回到了自己被冰涼的窗戶隔絕在室內，只能幻想著悠無憂無慮的生活的日子了。
就像又被拋下了一樣······穹不自覺地蜷縮起了身體，在這般炙熱的環境下，卻像是畏懼寒冷般將自己包裹起來。
「誒？怎麼會睡在這裡呢？」一個機靈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後面，讓穹驚慌地回過頭。
「不熱么？誰在這裡？」瑛笑眯眯地摸著穹被烤得有些發燙的校服，手中拿著剛剛買回來的麵包。
「沒什麼，我不要緊。」似乎是不想多說什麼，少女的回應充滿了敷衍的情緒。
「給，剛從販賣機里買來的果汁，還是冰涼涼的哦。」沒問穹的意見，瑛便將多出來的一盒果汁塞到了穹的手裡。
「······」穹有些茫然地拿著手裡的果汁，從冷藏處帶出來的涼意讓盒子表面凝結了濕潤的水汽，穹無言地看著熱心得過分的瑛，看起來每天都很歡樂的瑛，有那樣開朗的性格，講話也很起勁，如果像她一般的話，悠也會覺得高興吧。
悠，是沒辦法才和我在一起的么？突然滴下來的汗水濺到升旗台上，很快就蒸發掉了，不知不覺穹的額頭已經布滿了不知是熱是冷的汗珠。
「張嘴，啊~」
「誒？唔······」沒等穹反應過來，瑛就塞了一塊帶著滿滿奶油的麵包進了穹的嘴巴，讓穹言語不清不及反抗。
「幹什麼？」嘴裡還含著麵包，言語不清的穹有些驚怒地問道。
「啊，對不起，我稍微有些粗魯了。」瑛用手撓了撓腦後的碎發，依舊笑眯眯地問道：「我是想著難過的時候吃點甜食心情就會好起來的。」
「······」不知是否想迴避話題，穹默默無言地咀嚼著麵包，厚厚的奶油帶來一個莫名沁人心脾的香甜滋味，原來就算自己無感，可是胃終究是弱弱地發出了自己空曠的訊號。
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冰涼的果汁，口腔乃至喉嚨乾渴的黏膜全部被浸潤了，難受的感覺才稍稍緩解，可是身體卻發出了需要更多水分的渴求。
穹默默喝著果汁，感受著清涼的液體緩緩地流入，自己也是如此，無法滿足的心情，如果沒有出現什麼能夠填滿它的東西，它就會被現實無限地撩撥，陷入無法得到滿足的痛苦。
「雖然感覺這樣的事，說起不太好，不過小穹是想家了么？」
「誒？」
「因為小穹看起來很寂寞啊~」
「已經沒有可以回的家了······」
「啊，這樣啊······對不起。」瑛慌忙撓著腦袋連連道歉，惶恐而精怪的樣子讓人升不起責備的心來。
「其實做決定的是悠，我只是跟隨他而已。」
「不愧是悠君，作為哥哥很有主見呢。」
「嗯，一直很努力的。」穹默默地吮吸著吸管，不斷地汲取著清涼的飲料，眼神卻有些飄忽。
「可是我覺得穹有時也有作為姐姐的感覺呢。」瑛側著頭專註地注視著穹的面龐，冷不丁地說道。
「誒？」這句話確實讓穹不由得驚訝了，雖說自己一直賭氣般強調雙胞胎不分先後的說法，但自以為無論是任性還是負責任來說，自己都和姐姐沒有半分地關聯。
「怎麼說呢？一直注視著悠這一點，或許很像姐姐吧。」瑛側著頭，想了想笑著說道：「要說雙胞胎就是這種感覺么？不過這樣的關係也好。」
「不要再說了。」穹突然小聲地打斷了瑛的話，清秀的面容顯得很困惑。
「果然兄妹吵架也會變得很複雜么？」瑛拉著穹的手寬慰道。
「這種事，我不太明白······」
要說誰最困惑，陷入自我掙扎中的穹才是最難以想清的吧。
「啊哈哈，這樣啊······不過，如果我和慕笙也是雙胞胎的話，有像穹和悠這樣就好了。」
「······？」穹詫異地看著充滿嚮往地瑛。
「無論什麼樣的形式，自己被看做第一重要的感覺一點會覺得很開心吧。」瑛皺著眉頭，吐了吐舌頭苦笑著說道：「好像說得有些太過貪心了。」
穹帶著震驚的表情看著自言自語的少女，那種像是內心被窺探的驚悚感讓她難以平靜地慌亂起來。
自己當然想成為悠的第一重要，直到永遠，永永遠遠······可是卻缺乏理由：即使是作為被疼愛的妹妹享受道至今的關懷，可是兄妹畢竟最後要開啟各自的生命旅途，以對方為中心的人生，終究是會過去的。
可是穹卻無法接受，在過去的十六年時光里，穹整個人的人生價值觀都是通過悠與外界鏈接的······與其說是悠傳遞了外界的精彩，不如說世界因為悠而有了意義。
像是魚和水的關係，水沒了魚還可以孕育其他精彩，而魚離開了水就只能慢慢乾枯凋零。可就算是如此，魚能夠要求水為自己而存在么？
答案，讓穹的手攥得發紅。
「糟了，把小葉忘了！」正在穹的內心天人交戰之時，一旁的瑛一拍腦門站起來驚呼道：「果汁就給你了，下次再一起吃飯吧。」
「啊······嗯。」看著瑛帶著溫和笑意的面容，穹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了下來。
瑛拍了拍裙子，「噠噠噠」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就回過頭充滿了笑意看著穹，然後沖著另一側的道路喊道：「悠君，來換班了。」
悠正從小賣部走回教學樓，聽到瑛突兀地呼喚，有些奇怪地看向她奔跑而來的方向。
被艷陽曬得金晃晃的萬物中，一個素白的少女默默地坐在升旗台上面，此情此景，讓悠的心不由得一緊。
「你······在這裡做什麼？」走到少女的是身邊，悠小心地試探道。
「······」
「肚子餓了么？我給你買了麵包。」看見沉悶的少女，悠識趣地不打算深究，而是將手裡的麵包遞了過去，還搭著一瓶冰涼的麥茶。
「給我。」穹不慢地接過了悠手裡的麵包，撕開包裝后發現是剛才從天女目那裡「收到」的奶油口味。
「只剩下奶油麵包了，我想你愛吃甜食應該還習慣吧。」
「別得意······」穹沒有遲疑地吃了起來，面色因為躲閃悠欣慰的目光而有些泛紅。
好甜······奶油慢慢在嘴裡化開，味道慢慢擴散到整個口腔，奶香和甜味讓人莫名多出了想笑的甜蜜感。
因為擔心么？不能丟開不管么？無論我被怎麼樣看待，那都是我自身存在的證明。似乎是甜膩讓內心稍稍多了一絲充實的感覺，眼睛不由自主地變得濕潤。穹不著痕迹地輕撫了一下胸口，終於知道瑛為什麼說難過時會想吃甜食了。
好奇怪呢，吃的時候感覺有種能讓人笑出來的甜蜜感。
我還有可以回的家，所以，我不能光是看著，不能只是躲在悠開闢道路的身影後面。
2.
清晨的光透過書桌前的窗戶，照在了悠寧靜的睡顏上。隨著鳥鳴不斷增多，平靜的悠咂了咂嘴，卻還沒有醒來的趨勢。該說昨天的老師留下的作業幫了大忙了么？寫完作業后的悠就癱倒在了床上，沒有心思再想其他的什麼了，反而比平時胡思亂想的夜晚睡得安穩一些。
漸漸地，外界的雜聲越來越大，悠混混沌沌的意識中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情。
「······被奇怪的鬧鐘聲音吵醒了。」睡眼惺忪的悠睜開眼睛看著一邊地上的鬧鐘，鬧鐘安安靜靜地指向早於平時起床的時間，腦子還渾渾噩噩的悠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是外面有不尋常的響動傳來。
「啊嘞，穹？」衝出來的悠目瞪口呆地看著廚房裡穿著整齊校服的穹：「你在做什麼啊。」
「還沒睡醒么？」看著悠因為慌慌張張而不修邊幅的模樣，同樣銀白的頭髮疏於打理而亂糟糟的，少女微微皺了皺秀氣的眉頭問道：「洗臉了么？」
「呃。」悠沒想到反常的穹會這麼淡定，想追問什麼的想法被少女嫌棄的樣子給逼退了。
用冷水洗了洗臉，意識清醒了些的悠還是感到疑惑滿滿，為什麼穹會起得這麼早？平時如果不是悠去叫她的話，穹就會一直睡著，就算髮生了什麼緊急的情況大概也雷打不動的樣子。
「今天吹了什麼風？」悠感覺自己還是在做夢一般。
「······我想吃飯。」似乎是思索了好一會找不到好的理由，少女面不改色地說出了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原因。
「誒？因為肚子餓了才早起的么？」
「雖，雖然不是這樣······」似乎也感覺和自己平時的形象有些出入，少女躲躲閃閃地否定道。
要是排斥「肚子餓」這個條件，其他原因我可是想不到了。雖然心裡默默地吐槽著，但悠還是舒了一口氣，好歹沒有什麼不好的狀況不是么？
「也好，那，我去烤麵包了。」
「已經烤好了。」
「呃······呃！？」悠平日里其實也有忙不過來或者想要吃懶的情況，偶爾拜託穹做一些小的家務，大多數都被「嫌麻煩」這個王牌理由拒絕了，剩下的幾乎都沒有什麼好結果，譬如洗衣機里和白色制服混在一起的深色衣物啊，微波爐里被加熱模式而不是烤麵包模式折磨得焦黑的麵包啊，電飯鍋里夾生的米飯······雖然都是一些原理簡單的微小工作，可是穹往往都會做出讓人更頭疼的結果，與其讓悠相信在學習上輕鬆碾壓自己的妹妹是因為能力問題而頻頻出差錯，悠更覺得穹對這些瑣事往往都抱有心不在焉的抵觸態度。
所以，當悠看著微波爐里的好端端的麵包，心中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處開始吐槽。
「接下來是，煎雞蛋？」在悠的大腦過載的同時，當事人穹卻顯得很平淡地詢問接下來的工作。
「嗯，要試試嗎？」悠出言鼓勵道：「很簡單的，連我都輕鬆地學會了。」
「可是······」穹顯得有些謹小慎微。
「沒事的。」悠顯得很開心，至少穹變得積極地態度讓他很是欣慰，他拉過穹的手，兩個人的手重疊在一起握住了煎鍋的柄，導致穹幾乎被環抱在了悠的懷裡。
穹的身體僵硬了一瞬間，發出了微不可聞的驚呼，悠不可見的臉頰染上了緋紅。雖然兩個人平時看上去體型沒有太大的差異，可是在如此親密地貼在一起的比較之下，悠稍微寬闊一些的身形還是好好地遮蔽住了穹的嬌軀，給人一種心安的感覺。
可是悠卻沒有注意到少女的異樣，自顧自地開始講解煎雞蛋的技巧以及握住穹的手開始指導。掌鍋，顛勺，打雞蛋······從始至終，每一樣工作都是悠握住穹纖細的手慢慢完成的。
「哈，完成了。」相比起作為新手的穹，悠反而顯得更有成就感一點。
「嗯。」看著一桌子豐盛的早餐，煎雞蛋還在盤子里發出噼里啪啦的歡快的聲音，穹也笑了。
「······」看著穹許久沒有流露出的笑意，悠顯得有些動容：「不過，為什麼穹今天會忽然想做這些呢？」
「······因為想一個人也能做到這些。」少女支支吾吾地，相比起平時的沉默，似乎這般解釋已經是極限了。
他很開心，看著和平時不一樣的妹妹，那張臉相較於平日那張平靜得如同布娃娃一樣的面容，這樣有些小躊躇的臉顯得有生機得多了。
「這樣啊。那就吃飯吧。」
悠沒有深究，穹似乎有了什麼轉變，可是不管怎麼樣，這樣的轉變是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