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老同學
1.
雖然聽起來有些奇怪，平野厚終於慢慢地有些習慣了自己的家。
雖然面對著宅邸各處考究的配置，自己潛意識裡還是會覺得會有些拘謹，可是當看到父母在宅邸里很細心地忙碌修整，總會讓平野厚感到陌生的心安。
那專心投入的模樣，和原來在自家的小屋前修剪庭院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其實如果靜下心來感受，或許父母早就已經走出了困境而找到了新的幸福了。
或許只是自己還在浸沒在曾經的陰霾之中吧。
伸展了一下身姿，厚看向了一邊的窗外，今天天氣很好，是一個清閑的星期天，正好慕笙大人今天也去了東京，最近一直專註於博士論文的自己也想暫時脫離繁瑣的文獻內，出去散散步。
「啊啦，天氣確實不錯，稍微出去逛逛吧，」聽到厚的打算后，平野太太很愉快地答應了：「今天高野超市要來哦，你如果要出門的話，就順便去買個東西回來吧······」
就這樣，厚就提著購物的編織籃出門了，不過說實在的，雖然很多時候只是想隨便逛逛，但是與其真的漫無目的地遊盪，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以後，內心還是會輕鬆很多。
走在原來去學校的鄉間公路上，左邊是綠油油的田坎，剛剛收割第一季的水稻后，新插的二季稻又開始旺盛的生長；已經顯得很老舊的路肩，裂開了許多條縫隙，雜草在其中生長，當風從遠處吹來，路人便會被這些肆無忌憚的雜草搔撓著清涼的小腿和腳踝。
見著盡頭隱隱可見的零食店還有學校，自己是有多久沒有在這條公路上行進了？平野厚也忘卻了，只記得路邊的護欄還沒有那麼矮，這條不過千米的路，那時卻顯得那麼漫長，上學和買零食，都要走很久很久。
到了神社的山腳，這裡是曾經寄託過歡樂的地方。年幼的厚，或者說每個鎮上的人，在年幼的時候，都曾經拿著微薄的零花錢，從四面八方蹦蹦跳跳地來到山腳的零食店裡，在老婆婆耐心慈祥的目光下，愉快地選擇品類單一但是卻難得珍貴的粗點心。
聽說老婆婆去世了呢。走到店鋪的門前，厚的心情有些沉重，但是還是推開了零食店古舊的推拉門。
零食店裡面因為採光不好的原因，從以前就一直比較昏暗，記憶中作為小孩子的時候，走進昏暗的小屋內，張望在比自己還高的櫃檯上的零食，還有慈祥的老婆婆墊著腳幫你取得對你來說高不可及處的零食，讓人有種探險的驚險樂趣。
而現在，自己僅僅是站在門口，就已經將櫃檯后的場景一覽無遺了。雖然各種零食的種類幾乎沒有變，也很整整齊齊地擺在不再高不可及的櫥柜上。可是，當一切都隨著成長而觸手可及后，那種新奇的探索感也隨著成長消失了。
「嗯？有客人么？明明還沒到小鬼們活動的時間呢。」似乎聽到了店內有人走動的聲響，八尋小姐揉著腦袋走了出來，結果意識中元氣滿滿，會用沾滿泥土的手向自己打招呼的小鬼並沒有出現，反而一個陌生的，清秀文靜的男子，正用有些落寞的眼神，似有似無地看著店內的陳設。
也許是自己的抱怨打斷了男子的沉思，男子的眼神迎上了出現的自己，兩人的對視著彼此詫異的眼睛。
2.
「······」男子只是稍微看了自己一眼，就無言地紅著臉側過頭去，八尋楞了一下，轉眼意識到自己這身平日里已經習以為常地打扮——腳上隨意的人字拖和下身皺巴巴的三分牛仔熱褲就不提了；上身也只有一件無袖開領的襯衫，手臂，大腿，還有胸前的肌膚確實是很「清涼地」大片裸露在外面，要是以往都是些不知世事的小鬼，亦或看著自己長大，都是叔伯輩的長者見到，也都習以為常了······
可是，第一次在同齡異性——還是個和帥氣的同齡異性面前，這般輕佻的著裝著實讓人有些猝不及防地感到羞恥心爆棚。
「歡迎光臨······」八尋下意識地將手抱在胸前，掩飾自己的羞恥，但是故作鎮定想要破冰的她，自以為冷靜地開口第一句話，就不合時宜地讓自己想找一個地縫鑽進去。
天哪天哪老天爺，我八尋一輩子英明，什麼時候這麼出糗過！「歡迎光臨」什麼的，我是都市裡在巧克力甜品店裡面，穿著蕾絲制服的溫柔大姐姐么？
「那個，」門口的男子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夠了，把你剛才聽到的看到的全部忘掉知道么？！」八尋小姐似乎到了崩潰的邊緣了，以往以為很麻煩的小鬼，現在簡直就是天使好吧——至少在小鬼面前一切無法進行下去的交談都可以用脅迫解決，而同齡人之間那種微妙的羞恥心還有患得患失的焦慮讓一向暴躁慣了的八尋一時有些無所適從。
「啊，是。其實是我冒犯了，對不起。」男子似乎從八尋窘迫的反應中意識到了什麼：「其實我只是經過了這個店，勾起了小時候的一些回憶，才會想進來看一下的，結果卻是唐突了。」
「······不，是我太沒防備了。」看著男子很有風度地低下頭道歉了，剛才還羞極生怒的八尋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根本問題是自己穿著太隨意了：「我稍微失陪一下。」
閃進起居室內，八尋拿了一件丟在一旁的襯衣套在身上就重新走了出來。
「久等了。」重新走出來的八尋讓兩人都鬆了一口氣，雖然襯衣因為隨意地丟棄而顯得皺皺巴巴的，但是總算是遮住了大部分讓人尷尬的肌膚。
總算可以正常地對話了。雙方重新仔細打量對方，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一些遲疑。
「你是······伊福部同學？」兩個人貌似都認出了曾經同班同學的身份。
「這麼說，你這個帶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弱不禁風的小白臉，就是厚了？」很隨意地端來了一杯茶水后，相比起平野厚的小心翼翼，鬆了一口氣的八尋又恢復了自己毒舌的本性。
看著謹慎的接過茶水的厚，自己還有些小時候的印象，什麼啊，原來是小學一個班的平野啊，相比起原本是自衛隊軍官的父親，從小就顯得文弱溫柔的厚在八尋眼裡就是「好說話」的類型啊。
「好說話」么，有什麼事就用威脅的就好了，和小鬼一樣，超好搞定的，雖然厚一向是在威脅前就很溫柔地答應了。
以前雖然有些多愁善感而且有些糾結，但是總體來說他還是個樂於交朋友，和大家一起玩的人，不過，他似乎因為生病缺席了一整個學期，經歷過那次生病，回到學校的他就驟然變得很封閉，也不再和周圍的小朋友們玩了，連帶著自己對他之後的印象也淡了許多。
但即便如此，這傢伙卻完全沒有拉下功課，還和自己一同順利畢業了，考到了其他地方的中學，現在想想還真是厲害。
「那麼，你是剛剛從外面回來咯。」
「嗯，因為要準備結業論文，所以這個暑假剛從東京回來。」
「啊，你原來去了東京啊。」八尋小姐挑了挑眉，垂下的眸子里閃爍著諱莫難明的色彩，她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東京啊，車水馬龍的，到處都是人，在那兒能混下來，也都是精英了啊。」
「伊福部很喜歡東京么？」
「喜歡？不，我其實根本就不了解東京吧。你還記得乃木坂初佳吧？在穗見中學高中畢業以後，我和初佳一起去東京讀了兩年短大，短大畢業后我姑且在東京當了一段時間的ol，本來以為自己只要拚命工作就能留下來的，可是······」八尋小姐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正如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到底還是混不下去了，然後就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逃回來了。」
「不是這樣的······」八尋小姐突如其來的灰心喪氣的語氣，讓平野厚一時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寬慰眼前的人。
「開什麼玩笑，我還不至於如此就被打倒，不用瞎擔心啦。」八尋從牆邊立起身，拍了拍褶皺的襯衣：「如果你不買東西的話，就請回去吧，小店一會兒就要關門了。」
「誒？一會兒不應該正是生意好的時候么？」突如其來的逐客令然後平野厚有些驚訝，下意識地問道：「是有什麼急事么？」
「啰嗦死了，沒事就快走······」
「嗨，八尋，我今天提前下班了哦，我們快點去聯誼吧，早點去還可以到先考察一下地形呢。」還沒到八尋說完話，門外一個張揚的女聲就將她的話語打斷了。
「聽鈴木小姐說，今天有好幾個長得很帥，家庭條件也很不錯的男成員呢。」聲音的主人沒讓兩人等多久，零食店的門就被很粗暴急切地拉開了，已經盛裝打扮好的初佳小姐將腦袋伸進了零食店，可是意料之中不耐煩的八尋，此刻正捂著臉無奈地嘆著氣，而一個從未見過的男子，似乎詫異地全程目睹了自己不淑女的行徑。
3.
「呃，八尋，這個情景是？難道說，以後的聯誼你就不用去了。」初佳似乎有些尷尬地咧了咧嘴，沖著已經青筋炸起的八尋說道：「不會吧不會吧，八尋？作為好朋友你是不會向我隱瞞的吧？」
「從剛才那一刻斷交，我想怎麼瞞就怎麼瞞。」八尋皺著眉頭沒好氣地吐槽道：「不過以你空空蕩蕩的腦子，大概是不會記得他是誰了吧。」
「誒？！這位帥哥居然在我人生的相關名單上？！」初佳從出現到現在第一次露出了調笑之外的表情，她不敢置信地打量著眼前的陌生「熟人」：「這個人是誰來著？~」
初佳第一次有些像贊同八尋對自己的吐槽，在絞盡腦汁的回想時，確實感覺自己的大腦有種空空蕩蕩的感覺：腦子裡除了最近被月山先生責備的不好印象外，竟然沒有幾件印象深刻的事情······
可是好不甘心啊，儒雅的氣質，配上方框眼睛后無奈的微笑，怎麼看都是「自己不會漏網的類型」，然而自己居然真的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
而奇怪的是，男子的表情慢慢從詫異平靜下來，露出了一絲微微暗淡的微笑。
這微笑，著實讓初佳有些觸動，彷彿在歲月積累起的厚厚塵土中，摸索到了一件曾經為之觸動的往事。
彷彿一下子回到了一個陌生的時代，夕陽下忐忑地獨自出行，第一次前往鄰鎮的火車······年幼的自己，拿著自己研究的，簡陋的鄰鎮地圖，不斷地在陌生的鄰鎮尋找著什麼似得······對了，是在尋找去醫院的路，可是第一次獨自出遠門的自己似乎充滿了緊張和忐忑，而因為缺乏經驗或者太過年幼無知導致的接連不斷的錯誤，讓這種不安更加加劇了。
不過好在，雖然一路狀況不斷，但是自己最終還是到達了目的地——醫院。
那時自己手裡還拿著一束神社後山採摘到的山花，雖然經歷了一天坎坷的旅途而有些蔫敗，但自己清楚地記住了，當自己如願遞上花束時，那種心愿達成的泰然。
眼前溫文爾雅的男子，漸漸地和印象中病床上那個羸弱身影重合時，自己才恍然想起。
「······厚？」面對著確實已經大不一樣的，當時那個溫柔羸弱少年，現在已經成熟許多的翩翩男子，初佳有些不確信地問道：「你是？厚君么？」
男子的神情似乎從黯然瞬間明亮起來，至於是不是錯覺，初佳自己也無法考究，男子一直不變的就是黑框眼鏡背後依舊溫和的微笑。
「誒，好久不見了，初佳······乃木坂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