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山間夜色恢弘,白天看著險峻的事物此刻披上黑衣,拔地而起,矗立四野。
「你對這裡很熟?」山道險峻,他開車遊刃有餘,途中還能分神和她講一些這地方的趣聞。
明噹噹問他時,他正在講晚上吃飯的那個村子叫牯牛村的來源,明噹噹並不感興趣,只沉醉在他聲音里,細細品味現在的他和一年前的他,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
很奇怪,一年前,她並不會那麼在意他的聲音,包括說話語氣,加習慣用胸腔發音的方式,從前她對這些只是了解,單純熟悉他,現在她會學習他發聲動靜,在心裡默默嘗試無數遍,直到有一遍和他的相似,會高興到忍不住翹起嘴角。
如果他沒有緋聞就完美了……
「剛來一周多。」他淡淡回應,「朋友是做電影的,我幫他弄音樂,這趟取景,順便玩玩。」
「那個李惟嗎?」
「是他。」
「那天他一個人來學校,你讓他來的?」
時郁笑了,「嗯」一聲,像被抓住把柄。
明噹噹不好太得寸進尺,放在心裡喜滋滋,面上一本正經,「謝謝你。學校真的太破爛了,冬天裝空調都不方便。我本來想捐,後來覺得不如讓更多人關注,所以打算暑假前,辦一場愛心演唱會,到時候不僅有資金還有關注度。希望公司幫忙配合。」
他笑了笑,像晚上在餐桌和他朋友談起生意時的口吻,公事公辦著,「會的。有需要直接找趙總。」
……趙總。
明噹噹五味雜陳,扯了半天嘴角都扯不出一個笑。
直接乾巴巴,「好……謝謝。」
……
到了地方。
是一個比晚上吃飯地方還繁華的旅遊村落。
饒是天黑村中間的碩大草坪上仍熱鬧繽紛。
人們扎著露營帳篷,帶天文望遠鏡觀星;不遠處湖邊,有夜晚垂釣的人;車子經過夜宵一條龍的小店往更深處山裡開去。
時郁之前在這裡住過,所以顯得輕車熟路。
下了車,領她走一條漆黑小徑,若是方才景象是人間世俗,這會兒這兩邊長著荊棘的石子路則為暗裡桃源。
「腿疼嗎?」兩人往上走了一大截,經過一塊茶園,他回身關心她。
明噹噹悶著腦袋,看不出狀況,也不吱聲。
樹影在他臉上晃蕩,月光為燈,他喉結輕微滾動,耐著心,「哥……背你?」
「好的。」她這回應的沒有猶豫。甚至迫不及待。
他蹲下身,把背給她。
明噹噹往他背上輕輕一趴,心跳如雷,害怕穿過他背脊,直打擾他心房,罪過,罪過,像尼姑念經,明噹噹一而再克制自己,不準眼睛亂看他脖頸,也不準瞧他看起來很好摸的耳垂,更加不能將自己胸前兩坨肉懟在他背上……
她背直挺挺,途中多次差點被樹枝劃破臉龐,才稍稍矮頭,等到目的地,她已緊張出一背汗。
「時先生怎麼來了?」老醫生戴著老花鏡,正在家門口搗弄一個藥罐子。
時郁開門見山,背了她這麼一大段氣息不見喘,「這我妹妹,跌傷膝蓋,您上次給我朋友的祛疤膏,給我挪一盒?」
「那東西金貴哦,弄起來麻煩。」老頭兒拿喬,望著他笑,「上次不是說無父無母,只有爺爺奶奶嗎。」
明噹噹聞言驚瞥他。先不說石夏年還在,這一句無父無母就夠驚悚,再者,他真的把她也剔除在人生之外了嗎?
他側顏紋絲不動,淡笑,「妹妹冒出來了。」分不清玩笑,還是什麼……
「哦。天上掉下個林妹妹。」老頭兒挺能起鬨人。
明噹噹應景笑兩聲。
時郁不以為意,扶她進屋裡坐。
老頭兒放下仙人掌罐子,進廳堂對她的膝蓋稍作處理。
明噹噹發現這老頭兒的確深藏不漏,其貌不揚家裡卻一堆錦旗,獎盃之類,還培養出兩位中醫博士生。
聽說是他的孫女孫子,現在正在大城市當醫生。
敷好老頭兒自製的葯,明噹噹百無聊賴轉到院子,時郁在裡面陪人家聊天,一時半會出不來。
她在院子里逗雞玩兒,其實逗地是寂寞。
用綠網圍成的雞圈裡空氣清新,她一時放鬆,被雞啄了兩口,沒在意,繼續進犯人家領地。
大概實在過分,旁邊有位老兄看不下去,倏地一下啄她膝蓋。
「啊!」明噹噹驚叫一聲,猝不及防。
她叫,雞就叫,另一個東西也在叫,一隻白色的東西,撲著大翅膀從一個黑坑裡突然冒出,對著她貼著紗布的膝蓋一陣「昂昂昂」死啄。
她捂住嘴巴,怕自己發出更恐怖的聲音,但於事無補,時郁從屋內衝出來了,「噹噹!」
明噹噹被老鵝啄下山坡時,聽到今晚他為數不多的兩聲失控聲之一。第一聲是在她被歌迷趕,掛在草坡被他看到時;第二聲也就是現在,她被老鵝欺負,滾下山坡,陷在一顆橘子樹下狼狽不堪時,他的無與倫比驚聲。
「噹噹——」院里沒有燈,黑布隆冬,他聲音穿透她耳膜。
明噹噹從樹影里瞧到上頭,一個男人彎腰朝下看,焦急的身影。
她被自己氣哭了,一時不敢發聲,過了幾秒他越發焦急,她就又無地自容的氣笑,哭哭笑笑,反正不好受,丟臉到想原地消失。
「在這裡……」聲若蚊蠅。
「摔到哪兒了?」他語氣也哭笑不得,從上面打著手機電筒衝下來。
明噹噹發現自己一隻鞋掉了,就在不遠處,她伸手一夠,已經拿到手上了,忽然一狠心,直接丟開,往更下頭的田間摔去。
做完這件事,他趕到,將她從樹下拉起,然後嫌礙事,直接把她一抱,狼狽不堪的踩了幾個歪坑,終於將她抱上去。
其實她更願意一直在爛坑路里走,兩人不時扭撞在一起的呼吸和肌膚相親的熱度,令她沉迷……
「哎呦你這林妹妹怎麼回事,一隻鵝都鬥不過?」上去后,老頭兒笑岔氣。
明噹噹狼狽不堪。
時郁把她放到竹椅上,上下察看沒有外傷,神色稍霽,接著又擰眉,因為她只剩一隻鞋,另一隻腳上只有襪子唱獨角戲,她不好意思,將腳背往小腿肚后收了收。
時郁摸摸她腦袋,無奈,「等會兒。」
音落,就剝開梔子花枝,往山坡滑下去。
明噹噹一顆心就提著,神色忐忑,終於幾分鐘后,他空手而歸,詢問她剛才摔落的大體範圍。
她當然不可能承認,鞋子是自己故意丟的,好在燈光昏暗,她撒謊信手拈來,「不知道啊,下去就沒了。」
然後時郁又下去搜了一趟。
之後和老頭商量,有沒有照明工具他到下方田野里去尋。
明噹噹又急又心虛,「不要了。我困了,我想回去。」
「你怎麼走?」時郁問。
她一張小臉漲紅,不知羞的,還是對他感情轉變有些求助不敢直接開口,粉色唇瓣開合半晌都沒冒出一個字。
他似無奈,低聲,「我背吧。」
她立即如釋重負。
……
回去路是下坡,他走得比較慢,兩隻手握拳,從她腿窩裡穿過。
絕對穩妥,紳士。
明噹噹就不同了,相比來時自己背挺的像棍兒,差點被樹枝刮到臉,她此刻緩慢,極慢,幾乎以磨人的速度把自己胸,靠實了他。
這個過程,明噹噹百爪撓心,表情剋制不住的千奇百變,像一個人演繹了一場自己心靈的默劇。
他不知道。
也不需要知道。
她過了一會兒又把臉頰靠在了他頸窩……
再過了一會兒兩手慢慢靠攏,直至圈住他脖頸,走動間,手背感受他喉結的滾動……她自認為這些行為絕對和她以前別無二致,他絕不會發現她的小心思……
因而做的大方又隱秘,行為上的大方,心思上絕對隱秘……
一路,心口冒火……
「到了。」他嗓子也挺干,可能是累的,這麼突然發聲。
明噹噹一瞬間沒聽清,趴在他倒三角,襯衣穿著都能感受到的肌理分明的背上,眷念不肯挪,獃獃遞了一個糯聲,「嗯?」
「上車了……」他沒回頭,催她。
「哦……」不甘心,竟然到車邊了,這一路她都不知道看路,就顧著心頭砰砰跳,一回頭才發現,那路也太短了……
……
上車后,明噹噹啞火。
沒了去時的精神。
時郁以為她累了,從後備箱拿了毯子給她蓋著。
她一隻腳沒有鞋,踩在座位上,半盤著身體,從車窗光影里看他,他時不時關心一聲,「在學校住的好嗎?缺不缺東西……」
「現在太晚了。」明噹噹突然打斷,有點憂愁,「還是不要回去。打擾樓下保安大爺,大爺今年六十多,睡眠很不好,我們那道門還要解鎖鏈什麼的……」
他活動一側頸項,抿唇,沒發表意見。
明噹噹眉頭始終擰著,「還有住宿的幾個孩子,我洗浴間剛好在他們隔壁,一放水,肯定打擾。」她為難,轉回身體,大眼睛求助他,「哥,你們賓館還有沒有空房間,我將就一晚?」
商量口吻。
時郁想了想,「樓下應該沒了。今天周五,被旅遊團定了。」
「你們樓上呢?」
「有一間西向的空著,不過衛生間滲水,氣味不好聞。」
「沒關係。我就住這個,反正只有一晚。」
時郁似笑非笑。
「怎麼?」她奇怪看他,「這眼神什麼意思。」
時郁搖頭,只不過那笑一直保持到華田居。
到了樓上西間,明噹噹才明白他笑什麼。
那豈止是氣味難聞,還狹小,牆壁斑駁,地磚老舊,看起來就是一間雜物間,哪裡像客房了?
老闆很為難,「這的確是一間客房,只不過很少有客人定。」
想想這地方又不是大都市,星級酒店隨便來,也就這條件,能住就住。
明噹噹咬牙,「沒關係,一晚問題不大。」
時郁那笑意更深了。
到底看她笑話看夠了,將她帶去另一間房,一間明顯看起來就是男人的房間。
山間賓館條件再好都不會太好的。
和他之前環境天壤之別。
一間擺了一張大床,只剩下一張電視櫃和書桌空間的房間,布局算合理,也整體乾淨,但絕對算不上寬敞。
明噹噹一瞬間就臉頰通紅通紅,立在床尾處,心尖都跟著顫,隨自己的聲音,「……沒,沒有小床啊……」
她以為雙人間。
雖然雙人間也很可怕,那衛生間毛玻璃做的,人在裡頭使用,無論洗澡還是方便,聲音都很大的。
她害羞,害羞到無地自容。
她甚至那一瞬間想到,自己沒帶衣服,她要是洗了內褲,該曬去哪裡?
去他媽的,她從前可不會有這種煩惱,在醫院住院他陪夜時,她甚至文胸都不穿在他眼前晃……
「怎麼了?」他從衛生間柜子里拿出一雙拖鞋給她,放地下,問了問她臉頰高熱的狀況沒得到答案后,徑自彎腰,將她踩在另一隻鞋背上的腳丫,放進了拖鞋裡。
溫柔,細緻……
她眼眶微微酸,忍了忍,強行笑,「哦,沒什麼……」又低頭,羞赧,「晚上你多讓點被子給我……」
反正以兄妹關係時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想什麼呢?」他突然彈她腦門,笑聲清冽。
明噹噹怔,抬眸看著他拿起書桌上的一隻黑色包,經過她身側,淡聲,「哥去西間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