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

  實際上的確折磨人,但速度快,幾乎才體驗放手的恐懼下一秒,人就墜落他手中。

  「沒事了……」他唇瓣在她耳後,貼著她,熱息繚繞。

  明噹噹心率不齊,耳朵有些癢,心尖也有點癢,直到感覺到指尖都開始癢,混亂的場面才令她脫身,當做無事發生,自己雙手著地,從水泥地面上爬起。

  他被她撞得同樣跌落在地,有人拉他。

  明噹噹餘光看到他鞋子,是昨晚那雙黑白撞色高幫帆布鞋,鞋邊染了山間草色,鞋底紋路清晰瞬間隨著他人站起,消失不見。

  回頭,一下撞見他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英俊仍是英俊,又覺得哪裡變了,也許是頭髮,相較從前耳廓周圍乾淨利落的青色,現在則被遮蓋,從眼角眉梢延長,遮住藏在深處的情感,也似徹底暴露突出那雙眼睛,好似要表達更多東西,又不輕易為外人破解的遊刃有餘。

  她愣了。

  眼睛睜地大大,唇瓣微張,一副不知道怎麼打招呼的樣子。

  他偏了偏頭,眼角的發微退,眯眸看她,大概也似不知怎麼招呼。

  兩人乾脆眼神對視了一瞬,各自偏開。

  一個看上面自己的同事,一個看外面出去的路。

  「拿件衣服過來!」局勢混亂,他不知對誰喊了一聲。

  面色嚴峻,一點笑意無。

  有個人從館內拿了一件風衣,不知誰的,一股濃重男士香水味,明噹噹被他兜頭一罩,接著在混亂中被摟著衝進了館內。

  這家店前晚她剛來過,所以進的應該是後門,地磚花紋復古,她的視線全是腳下方寸地,到了大堂,離左手邊廚房近在遲尺,炒菜聲刺耳,右手邊是樓梯。

  「先上樓。」他對她說,然後把風衣拿走,隨手拋給一個人,「帶韓熙出去!」

  「外面得有車接應啊,不然露餡兒!」

  「我跟你們一起!」李惟自告奮勇,及時掏出車鑰匙先往外跑。

  那個叫韓熙的女人隨即被罩了起來,這幫人反應靈敏,一個男人帶著她朝外衝出去。

  明噹噹站在樓梯旁看地驚心動魄,畢竟一切發生的猝不及防,而且是這樣的重逢,難堪又混亂。

  他背影都透著疏離,很久沒回頭來看她。

  明噹噹失落垂眸,盯著地磚漆黑的縫隙。

  不知誰催了她一聲上樓。

  她抬眸不急不緩說,「我同事在外面。」蔣校他們都沒進來,還有老陶在草坡上情況不明。

  這時候前頭男人才算意識到她的存在似的,回頭看她,目光說不清的情感,「沒關係,李惟會帶他們進來。」

  「我在這邊等一等。」她不肯上樓,在樓梯口站著,平靜看外頭。

  他掏手機打電話。一邊視線掃過她膝頭,轉瞬即逝。

  外頭粉絲的嚎叫幾乎劃破鄉村夜空。

  那個韓熙被當做她從華田居離開,上了李惟的車,車子發動,四輪驅動,這下粉絲是八條腿都追不上了。

  大概二十多分鐘,李惟那幫人才脫困,一起談笑著驚心動魄回來。

  蔣校等人在他們之前回到華田居。

  大家在大堂寒暄。

  之後蔣校想起自己責任,忙抱歉招呼,「大家上樓吧,太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連連歉意。

  「所以今天是蔣校長請客,我們是沾著李惟光蹭飯的了?」他們這一幫人在底下的有十二人,男女差不多對半,年齡有中有青,說話的男人一臉恍然大悟,目光在李惟和蔣校身上來迴轉,之後又明顯轉到明噹噹身上。

  明噹噹一挑眉,看向李惟。

  這位始作俑者笑著解釋,「我替大家同捐了一份,只不過我和時郁佔大頭,你們隨意。」

  那幫人一聽哪干,「讓你出錢我們這頓飯還能吃嗎?」

  蔣校笑,發自真心,「謝謝各位了。我們不是來要飯,是請客吃飯,只要是朋友,對我們有一份包容,我們就很感謝啦,大家都不要客氣,一起上去吧!」又回過頭看她,「噹噹你沒傷著吧?」

  現在才有空關心她。

  明噹噹看了眼同事們身上的狼狽,尷尬笑,「對不起,驚擾各位。」

  此時,李惟過來扶她,「先上去吧,把你膝蓋的傷口處理一下。」

  「謝謝,我自己可以走的。」明噹噹避開對方的手,接著驗證自己話的真實性,她利索抬腳往上走。

  沒有一點問題。

  傷著點皮。

  「擦點葯。」樓梯上那麼多人,大家一起寒暄著,吵雜上行,耳畔關於他的隻言片語卻極其敏感。

  明噹噹扶著扶手停頓一瞬,「哦」了一聲,幾不可聞。

  再提步,就嬌氣的忽感錐心之痛。

  ……

  到了二樓包廂。

  兩方人馬在大圓桌邊站列,沒一下子入座。

  明噹噹坐在最外圍,將椅子拉開,在女同事的幫助下,被全體注目著,擦藥水。

  「剛才太驚險了。」女同事將她寬鬆的牛仔褲擼到膝蓋之上,沾著藥水的棉簽在傷口上點,一邊不住講起方才的驚心動魄,笑聲銀鈴。

  「你快一點。」明噹噹催促,兩手牽在褲腿上,就等著她擦完,早點兒放下,被這麼多人圍觀,不吃飯的等著她,還真臉頰熱燙啊。

  「時郁,你妹長得真好看。有男朋友嗎?」她這邊受苦呢,那邊就有人打聽她有沒有男朋友。

  連蔣校長都笑了。

  明噹噹稍抬眸,一掃而過那男人。

  他站在她正前方,幾個人之後,沒離地她太近像圍觀大熊貓一樣,但這麼距離站著,他存在感仍是絲毫未減。

  淡笑一聲,寡言少語中的一字千金,「有。」

  他朋友一瞪眼,直接就罵,「你他媽就騙我。」

  「先吃飯吧。」他對這話題似乎沒有任何興趣,說完后自行落座。在最裡面窗戶的位置。

  明噹噹上好葯,坐在原位,兩人成對角線,稍一不住意抬眼,就望到彼此。

  這一餐飯,吃得明噹噹味同嚼蠟。

  還好這種場合不用她應酬,蔣校和主任全權負責。其他老師也能言善道。

  紅絲帶小學同事之間氣氛極佳,沒勾心鬥角一說。

  明噹噹在同事們的活躍襯托下,越發像個大明星。

  期間,時郁有兩個朋友還跑來跟她要簽名。

  她哭笑不得,在兩位大哥背上留下自己大名。

  「我這衣服不洗了,大明星給簽的,原味保存。」

  李惟大笑,「吃飯呢,什麼原味,噁心巴拉!」

  對方面不改色,「你就不懂追星人的心理,這叫珍藏,以後拿出來是一段回憶。」

  「越來越誇張了。」李惟受不了。

  明噹噹抬手捋了一束自己耳邊掉落的發,當沒聽見旁人的調侃。

  「噹噹,你哥好帥呀。」這餐飯一半在和捐款方寒暄,另一半在女同事喋喋不休的議論中渡過。

  「他真的好帥啊,還像韓國人。」女同事地地道道本地人,大學上的也是本市大專,沒去過大都市,她眼中最頂級的帥哥就是韓劇里的男主,形容詞也匱乏,「他穿衣服也好看,那個腿,媽呀,一眼望不到頭。」

  明噹噹在桌底下掐她腿,「輕點兒聲!」桌對面都要聽見了!

  女同事「嗷」一嗓子叫了一聲。

  明噹噹立時驚到,眼睛不可思議睜大。

  「你掐的人家好痛!」對方控訴著,眼神埋怨,嬌滴。

  明噹噹簡直不敢抬眸看對面,她此時感覺全桌人都在看這邊,於是越發以頭皮回應,斜望著女同事,拚命眨眼,示意她低調。

  女同事一吐舌頭,反變本加厲,「說你哥帥怎麼了?確實是帥嘛!」

  那個音量,輻射全桌,務必每個人接收的誇張高度。

  於是大家鬨堂笑,極力表示贊同,襯得明噹噹成異類,面紅耳赤。

  她不是不知道時郁帥,只是能不能別和她討論?

  顯得她也像在花痴他一樣?

  特別尷尬。

  她抬眸瞅了對面一眼,好死不死望進他眼底。

  喝了幾杯酒的男人,半眯眸笑的樣子簡直顛倒眾生,好似在回應別人的誇獎,不遺餘力散發魅力。

  她內心唏噓,轉眸,再次給了一個側面給他。

  直到飯局結束,兩人都沒單獨交流。

  下樓,快塵埃落定時,蔣校才從收銀台過來,拉著她,不好意思說,「有人把單付了。懷疑是你哥哥。」

  「為什麼懷疑他?」明噹噹莫名。

  「說穿黑襯衣的人。我尋思著,就你哥穿得黑的吧。」

  明噹噹皺眉,她當然知道他穿得什麼樣的衣服,連款式,扣子造型,無一不清楚。

  她思考須臾,點頭,「知道了。」

  「好,你幫我謝謝他。」蔣校對她委以重任的眼神,並且還藏著點不可言說的疑惑,疑惑她和他的關係。

  說好,的確是好,從眼神就能看得出來,從前真好過。

  說奇怪就是這個「從前」,今晚是陌生的,周遭人都感覺出兩人在相互避嫌。可避什麼嫌呢?

  從外表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會的。」明噹噹做了保證,至於其他沒正面回應。

  「那好,我們在車上等你。」

  明噹噹「嗯」一聲,目送蔣校出大堂門,在門外和捐贈方相互熱鬧道別一番,先上了自己學校的校車。

  等於此刻只剩下明噹噹一個。

  她掃了眼空空如也的大堂,和在廚房忙收尾工作的幾位阿姨們,其中一位就有雷霆母親,對她眼神尤為熱切。

  明噹噹感覺到窒息,於是深呼吸著,微提牛仔褲大腿處的布料,盡量腳步正常出去了。

  這個小廣場今晚沒有拉K歌設備,三三兩兩客人站在桂樹下聊天。

  趁著夜色,明噹噹埋頭往大道方向走,恰好碰著李惟,她問,「看到他嗎?」

  「誰?」李惟故意抬眉笑。

  明噹噹不自在垂眸,她確信這個男人知道她和時郁之間的很多事,但具體是什麼事,她自己都說不清對方可能就更不清楚了。

  於是正大光明的回眸,睨著對方笑眼,「我哥。去哪兒了?」

  「哦。你哥啊。」李惟加重你哥啊這三個字,待她眉間有些微微惱,方倏地一笑,「在水渠邊上呢。」

  他隨手指了一個方向。

  明噹噹順著望過去,看到一個挺拔背影在山道邊上站著,暗夜中,不甚明晰,不過很帥。用女同事的話說,一個站在人海中都能被輕易發現的英俊男人。

  她點頭致謝。和李惟告辭,找過去。

  「……」開口叫什麼呢?

  她在猶豫這個問題。

  因而腳步放慢。

  他可能在抽煙或是做什麼,她一時難以猜測,等她游移不定時,他倏地側眸,望到她。

  於是少了稱呼問題,直接對話。

  「走路不方便?」他視線掃到她膝蓋。

  明噹噹將手指一放,硬硬的牛仔布料瞬時摩擦傷口,有點疼,她出聲,「不疼。很好。」

  「過來我看看。」雖然說著我看看,但莫名隔閡千里。

  明噹噹眸光晃了晃,慶幸夜色夠黑,遮掩情緒,穿過窄窄的山道,到達水渠邊。

  他蹲下身,手指挑開已經破開的布料,借著微弱的光線觀察她的傷口,「挺深的。」

  「前天晚上就看到我嗎。」這句是肯定句。明噹噹面無表情。

  他沒否認。

  明噹噹說,「我也看到你了。」給自己找借口,「但人太多,就沒打擾你。」

  這一年去哪了?

  都跟朋友們在一起嗎?

  想這麼問。

  卻在潺潺水流,靜靜山夜裡,消失在舌根。

  他手指倏地碰上她傷口,她抗拒呻.吟了一聲。腳後跟微往後退。

  所有情緒煙消雲散,只有一個痛字。

  「我帶你去看一個大夫。」他忽然站起身,直勾勾睨著她臉上無所遁形的痛苦。

  明噹噹哪裡肯去,直接搖頭,「我同事在等我呢。而且這點傷算什麼,我剛來時還被毒蛇咬過。」

  真是的,你說這個幹什麼,好像要他同情似的。

  話音落明噹噹就後悔,抬眸看他,及時轉回話題說,「不用了。我該回去了,今天謝謝你,關於對學校的支持,我也替孩子們謝謝你。再見。」

  她所有話都說完了,他卻恍若未聞,看著她,看地她臉頰發燙,猶疑問,「嗯?還有其他事?」

  「留疤就不好看了。」他淡聲。

  和記憶中的人完全不同,客套疏離,明噹噹悶聲,「不是說回來解約?人呢?」

  「和趙立楠就能解。不用非要我。」時郁望著她,唇角帶出一點微弧,「但你知道,她不希望你離開。」

  你呢?

  明噹噹想這麼問,但一想到去年自己所作所為就沒辦法這麼厚顏無恥的問。

  是自己要離開的,現在又希望他挽留,不是莫名其妙嗎。

  深深閉了閉眼,太過用力,腦內都開始缺氧,唇瓣微抖,「……離這邊遠嗎?」

  「嗯?」他似沒聽清,還是他走神了。淡漠帶笑凝她。

  明噹噹全身都不自在,但就如火中取栗,總有一些事情逼的人不得不拋下所有,於是鼓足勇氣,再發聲,「你說的大夫,離這邊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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