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這次回明川,郁綿跟朋友們約了見面。

  這三年來,除了跟陶讓見過兩次,她幾乎都沒回來看過他們,被痛罵了好多次,說她沒良心。

  照舊是約在附中附近那家火鍋店,約在學生放學的時間。店裡都是穿著校服的中學生,讓郁綿也有點恍惚,想起青蔥歲月里的美好時光。

  梁知行一坐下來,就對郁綿進行嚴肅的批評教育:「你說說你,一言不合就跑出去,是想做什麼,是玩離家出走那一套嗎?虧我這個老父親給你操碎了心,你倒好,心那麼大的滿世界蹦躂。」

  郁綿給他倒了杯果汁:「好好好,您消消氣。」

  景知意也難得跟他一條戰線:「就是,人生有幾個三年啊,下一次三年……」

  郁綿把那杯果汁端到她面前,努力岔開話題:「下一次三年,你們的娃可以打醬油了?」

  景知意臉一紅:「去你的。」

  郁綿微微笑了起來,看了看旁邊的陶讓,還好,他沒批評教育她的意思。

  陶讓早已回國,他本科畢業之後沒有再讀碩士,選擇進入了民間志願組織。他穿著一件天青色襯衫,溫潤清淡,依舊是坐在一旁不說話,只微微笑著,似乎還是當年那個沉默安靜的少年。

  郁綿最後給他倒果汁:「謝謝你,陶讓。敬你一杯。」

  當時她剛剛出國,曾經陷入短暫的茫然,直到她聽到陶讓也在國外,聽到他的安排和規劃,心裡慢慢有了一點方向。

  人世如此廣闊,她想知道的,想看到的,會在時光中逐漸浮現。

  與其停在原地,不如做個走在路上的人。

  陶讓偏過頭笑了笑:「謝我什麼?謝你當時放我鴿子,跑的沒人影了嗎?」

  郁綿不好意思的抿唇笑:「是是是,當時是我沒計劃好,謝謝你給我兜底。」

  陶讓拿起杯子,輕輕跟她碰了下,聲音如碎冰般清冽:「不謝。」

  景知意剛跟梁知行在桌下打鬧完,斂了玩鬧的意思,正經的問她:「綿,你這次回來要待多久?」

  郁綿偏過頭想了想:「其實還沒想好,這次是一時起意就回來了。其實那邊還有些任務沒完成。大概到7月做完事情了,會回來待長一點時間。8月底再去英國。」

  景知意點點頭,剛想問什麼,可是想到旁邊還有兩個男生,又停住了:「我們去江灘走走吧。」

  郁綿看了下時間:「還早,去吧。」

  天氣一天比一天的暖,江灘上有不少人在散步,三三兩兩說著話。

  景知意拉著郁綿走在前面,小聲問她:「你跟你裴姨,怎麼樣了?」

  郁綿臉一紅:「你怎麼也知道……」

  「說呀!」

  「……沒怎麼樣。」

  她們誰也沒有多說什麼,多問什麼。就像她不是出去了三年,而是僅僅出去了一天,回到家她們照常說著話,只有時光靜悄悄的流淌著,什麼都沒有變過。

  就連那個落在眉心的吻……也是溫和剋制,不含半絲情·欲的。

  景知意有點無奈的嘆氣:「你啊,不中用,我要是你我就下點葯,乾柴烈火的滾一次床單不就行了。我跟你保證,她肯定會追著你負責,估計都不想讓你走了。」

  郁綿睜大眼睛看她:「知意!」

  景知意偏過頭:「咳咳,開玩笑的。」

  雖然她當年就是這麼把某個彆扭傲嬌的笨蛋騙到手的。

  郁綿耳尖也燙燙的,甚至下意識的順著她說的話往下想了想,忽然覺得喉頭有點發乾。但這個念頭也只持續了幾秒,就被她從腦海里趕走了……想什麼呢,這是陪著她長大的裴姨,她怎麼能對她……

  她若有所思的看著江面發獃,直到手機在口袋裡震動,她停下來一看,是裴松溪的電話。

  「綿綿,回家了嗎?」

  「沒。在江灘這裡,等會準備回去了。」

  「有點晚了,我過來接你?」

  「好,我等你。」

  掛斷電話,郁綿拉著景知意往回走,兩個男孩走的比她們慢一點,落在不遠處:「要回去了?」

  郁綿點點頭:「我要回家了。」

  「行,那一起回去吧。」

  等上了馬路,郁綿才發現裴松溪的車就在馬路對面,看起來像是已經等了一會。她手上還拿著梁知行剛買的奶油甜筒,一口還沒吃,為了跑過去,順手塞給了陶讓:「拜託啦,幫我解決一下。」

  陶讓微怔,過了片刻才點點頭。

  郁綿跟朋友告別完,就往馬路對面跑,上車之前又朝他們揮揮手,才拉開車門坐進去。

  裴松溪那邊的車窗也是半開的,這群小朋友她都見過,也認識。她朝他們微微點了下頭,目光從陶讓手中的甜筒上一掠而過,很快搖上車窗,發動車子,離開了。

  梁知行正在路口打車,景知意往後退了一步,輕聲問陶讓:「你就準備……站在原地一輩子嗎?」

  陶讓愣了下,才垂下眼眸,看著手中開始融化的甜筒:「是。我曾經想……成為她的退路,那時候她一個人在國外。可是現在,她已經不再需要我,我就這麼靜靜看著就好了。」

  景知意微微皺了眉:「可是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陶讓輕輕笑了笑,聲音像是要消融在夜風裡:「她不必知道。」

  未曾啟口,靜水流深。

  他知道就可以了。 -

  開車回去的路上,紅燈間隙,郁綿偏過頭悄悄打量著裴松溪,反反覆復看了她好久,才輕聲說:「今天不小心玩的晚了……」

  裴松溪還在想剛才那隻奶油甜筒,聽到她說話才回過神:「嗯,沒事。」

  郁綿卻不太相信的看著她,看著她下頜線緊緊繃著,唇線優美的嘴唇也抿成薄薄的一條線,好像是在想著什麼,情緒不太高的樣子。

  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這個念頭在她腦海里輕輕冒出來,可是又被她否決掉,應該不會。

  裴姨知道她和陶讓他們是多年的好朋友,經常在一起玩的,不會誤會的吧。

  可是她又說沒有為她回家太晚而生氣,那是為什麼呢?

  郁綿想了一路都沒想到答案。等回到家,裴松溪讓她先上去洗澡,她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握住她的手,乾脆大大方方的問出來:「你不開心了?是因為我今晚在外面玩到太晚,容易不安全嗎?」

  裴松溪愣了下,才意識到原來她的情緒沒有藏得很好,她輕輕把手從她掌心裡抽了出來,聲音壓低了幾分:「……對不起,綿綿。」

  郁綿眨了眨眼睛:「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你不開心了,就該我哄你才對。」

  裴松溪緩緩笑了笑:「好了,沒有不開心。剛剛是覺得有點晚了。去洗澡吧,不早了。」

  郁綿抓著她的衣角搖了搖:「好,我去洗澡。不過你今晚不開心了,我等下要來哄你。」

  裴松溪被她說的一怔,哄她……

  她慢慢臉紅了,在燈光下不自在的低下頭:「嗯,去吧。」

  郁綿回房間洗澡,她也回到房間,快速的沖了個澡之後,換上睡袍。

  她把窗戶推開,遠處路燈光影搖晃,清涼溫柔的晚風卷攜著花香吹進來,是樓下的玫瑰開了,熱烈馥郁。

  「篤篤。」

  郁綿在外面敲了敲門:「裴姨?」

  裴松溪莫名有點緊張:「進來吧,綿綿。」

  郁綿拿手肘推開門,手裡還端著兩杯牛奶,放到桌上,看著她笑:「我剛洗完澡就來了,等我很久了?」

  裴松溪搖搖頭:「我也剛洗完澡……也沒有一直等你。」

  郁綿微微挑了下眉,把杯子遞到她唇邊:「喝杯牛奶。」

  裴松溪笑了笑,將一杯溫熱的牛奶一飲而盡,空空的杯子反扣給她看:「喝完了。」

  郁綿點了點頭:「很乖。」

  裴松溪被她說的臉頰一燙,指尖點了點她額頭:「沒大沒……」

  她說著說著卻忽然愣住,以前郁綿調皮的時候,她總這麼說她,可是現在好像不能這麼說了。雖然她年紀比她大一些,但是現在的關係里……她不能再說這麼了。

  郁綿仰起頭看著她,反握住她指尖,拉著她往榻榻米旁邊走:「什麼時候新買的?」

  裴松溪有些無奈的笑:「不是我買的。林默買的,是他前兩年送我的禮物。」

  這個弟弟想法跳脫,經常想到什麼就是什麼,總是能被她氣到跳腳,可是轉頭又買些奇奇怪怪的禮物送給她。她不想收,他就撒潑打滾,賴在這裡不走。

  郁綿忍不住笑了下,可是笑著笑著又輕聲說:「兩年了嗎……我都不知道。」

  裴松溪一怔:「綿綿……」

  郁綿已經在榻榻米上坐了下來,正好離窗戶不遠,她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花香味,把剛才那點傷感壓了下去:「沒事啦,我只是想起好久沒見林默叔叔了。你也過來坐啊。」

  裴松溪也坐過去,本來想坐在她對面,可是一轉念,就坐在她同一邊,離她很近,很近。

  郁綿感知到身後那人的體溫,熱度似乎透過空氣傳過來,激起一層淺淺的戰慄。她瞬間就坐直了:「裴姨……」

  「嗯?」

  裴松溪的聲音從她耳畔傳過來,音調有些偏低,極為醇美溫柔。

  郁綿頓了一下,忽然開口問:「那些照片呢?」

  她一回家就想問了,只是有些猶豫,剛剛心念一轉,想到這件事了,乾脆問了出來。

  裴松溪笑了笑:「之前邊角被氧化的發黃了,我拿去請人幫忙鍍膜,放在抽屜里,還沒來得及放回去。」

  「那……現在我想看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不過某個小賊偷走了一張照片,準備什麼時候放回來?」

  郁綿耳尖一燙,輕聲嘟囔:「你怎麼知道……難道不可能是掉到家裡某個地方了嗎?」

  裴松溪側過身去拉抽屜:「不去拿的話,這些也不給你看了。」

  郁綿從榻榻米上跳下去:「裴西西,你變壞了,還威脅我。」

  裴松溪已經拿出照片,厚厚的一摞握在手上。她眼尾微挑,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眉眼間流淌著一點寵溺的笑意:「嗯,威脅你了。」

  「……我去拿!」

  郁綿被她的笑意晃了下眼睛,心臟砰砰直跳,踩著鞋就往外跑。

  裴松溪抿唇笑了笑:「小東西。」

  她很快回來,手裡握著一張照片,還有個小小的盒子,也不知道放著什麼。

  裴松溪沒再逗她,往前坐了坐,下巴似是要落在她肩頭:「你來翻。」

  她們靠在一起,很近很近,近到郁綿能感受到她說話時的氣流從她耳廓上輕輕撩過,又酥又癢。

  郁綿不自覺的瑟縮一下,小巧粉嫩的耳垂都紅透了,連臉頰上細嫩的絨毛,似乎也輕輕戰慄起來,不受控制的往身後那人的方向傾斜而去。

  這副畫面,落在裴松溪眼裡,是一種別樣的動人。

  她手指微微蜷縮一瞬,才下定決心,慢慢把她圈住了。她把她圈在懷裡,是近乎戀人的姿態,聲線在她耳邊輕輕敲了敲:「翻啊。」

  郁綿被她環過來的手攬住,那一瞬像是踩在了飄飄軟軟的雲朵里,過了片刻才找回理智:「……嗯。」

  銀杏樹下她們的合影,她穿著紅裙子跳舞的瞬間,她中學時候給裴松溪偷偷拍的照片,第一次生病時在醫院外的合照,她在機場笑容燦爛的時刻……還有,還有她寄給她的在寺廟佛像下的那張,她在曠野下看月亮,她在台上微笑著說話……

  無數個光陰的碎片,一幀幀時光的剪影。

  有那麼一會,她們誰都沒說話。

  直到郁綿把照片放下,她在一片寂靜中輕聲說:「裴姨,我很想你。」

  裴松溪也靠近她耳邊:「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徹徹底底的將她圈攬在懷裡,下巴輕輕抵在她肩頭,聲音也變的低沉:「我都知道的,綿綿。」

  郁綿微微仰起頭,她清雅好聞的氣息就落在她臉頰上,她迷醉了。

  ……好想抱抱她,好想親親她啊。

  她輕聲叫她,聲音里不自覺揉上了一點撒嬌的意味:「裴姨。裴姨。我都以為……你不要我了。」

  裴松溪被女孩溫軟輕柔的聲線撓了一下,聲音放的更溫柔:「我沒有,綿綿……」

  她怎麼會不要她呢。

  她怎麼捨得不要她呢。

  郁綿被她從后圈住,幾乎整個人都要依偎進她懷裡,她聞著她身上的好聞氣味,感知著她的體溫熱度,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她嫣紅飽滿的唇瓣,她盯著那處出神,最後卻只說:「那你抱抱我吧。」

  裴松溪輕輕嗯了聲,攬著她的手漸漸收緊了:「嗯……我在這裡。」

  她們的關係在臨界線上下試探,卻都不敢往前走一步。

  郁綿不敢,她也不敢。

  可是這麼難得的珍貴,她都已經很滿足了。

  只是她的目光漸漸落到女孩那白皙鮮嫩如梨花般的纖細脖頸上,眸色卻緩緩加深了幾分,真是像極了那隻奶油甜筒……讓人很想含在嘴裡,舔上一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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