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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比賽后,團隊成員出去吃飯,到晚上十點,郁綿回到酒店,到陽台上給裴松溪發消息:「到家了嗎?」
很快,裴松溪回了信息:「嗯,剛到家。」
郁綿站在欄杆邊吹風,夜風清涼溫柔:「你發語音好不好?」
她想聽見她的聲音。
她等了幾秒,沒等到語音,下一秒,電話打了過來,那人的聲線一如既往的好聽:「綿綿,忙完了嗎?」
郁綿聽到她的聲音,感覺心臟被用力握了一下,眼淚一瞬間掉了下來。
她把電話掛了。
後知後覺的開始大哭。
原來真不是一場夢。
原來她……真的在等她回家了。
她在晚風中輕輕嗚咽,哭著哭著又開始笑,笑著把眼淚擦掉,才看見一條未讀消息。
「怎麼了,是不方便接電話嗎?」
「嗯,室友睡了。」
她給自己找了個好心虛的借口,可是裴松溪沒打電話過來了,只繼續給她發信息:
「好好休息。」
「[橙子][橙子]」
郁綿看著那橙子的表情微笑,回復了一個說晚安的小熊。
裴松溪看著屏幕上搖搖擺擺的小熊笑了笑。
她剛剛到家不久,正站在那照片牆前,手裡拿著的是今天剛剛拍下的照片,她在台下拍的,耀眼的人。
她已經沒有她的照片好久了。
上上張是郁綿寄給她的那張,上張是郁綿看月亮的模糊剪影,她悄悄保存了,列印下來,貼了上去。
裴松溪仰起頭,目光從一張張照片上逡巡而過。
她想到了什麼,忍不住笑了笑,拇指指腹從唇瓣上緩緩擦過,食指又反向擦了回來,有些意猶未盡般的,似乎在回味那一點滋味。 -
那之後很多天,郁綿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給她發來消息。
她輕易不給她打電話,忙是一方面的原因……更多的,可能是這麼多年來習慣了,她也不知道電話是否會打擾她。
明明滿懷期待,恨不得立刻飛回她身邊,可又小心翼翼,只珍惜此刻當下的溫情。
因為時差的原因,她特意起的很早,趕在國內還不算太晚的時候,給裴松溪發消息,有時候問她今天忙不忙,有時候說一說自己的安排。裴松溪每次回復的都很快,像是在等待著她的問候一樣。
天氣漸漸的暖了起來,郁綿看到好看的香樟樹葉,撿起來放在書里拍給她看。
這次她回復的變慢了,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才回了信息過來,也是一張照片,一枚形狀秀美的綠葉。
郁綿慢慢捂住胸口,感覺心頭有一隻小鹿在砰砰亂撞。
晚上,她拍下自己書桌的一角,書本堆放的整整齊齊,桌上放著台曆。
裴松溪也給她拍她的辦公桌,其實是她很熟悉的樣子,除了電腦和文件之外,桌上多了一盆小小的綠色多肉,卻是某種遙遠的呼應。
就連第二日,外面下著雨,她站在屋檐下躲雨,給她拍下雨珠滴落的檐角,裴松溪也給她回復了對應的一張——明川那邊沒有下雨,她竟然在浴室里拿噴頭噴了好久的牆壁,把滾落的水珠拍了下來。
這麼……這麼有點稚氣的行為,簡直讓郁綿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可是不是的,就是這樣的。
這是某種隱晦卻直白的暗示,讓她知道,就如她思念她一樣,那個人也在深深思念著她。
她迫不及待,再也等不及了。
她想回家。
這一年春天,郁綿回到明川。
距離她上一次回來,已有三年。
她這次回來,沒有提前告訴裴松溪,到家的時候是下午三點,這個時間裴松溪還在工作,家裡沒有人。
重新踏入安溪路268號,郁綿站在大門外,仰起頭看那塊紅色門牌……又是三年過去,紅漆已經掉的乾淨,但那行字還在,寫著她和她的家。
她回家了。
開了門,客廳里還是以往簡約乾淨的風格,只是比她走的時候要更顯空曠一些了。沙發上沒有放她以前最喜歡抱的毛絨小熊,花瓶里沒有插花,就連冰箱,也是空空的,只擺了兩排純凈水。
就好像,房間是空的,主人的心也是空的。
郁綿把包扔到沙發上,在客廳里大叫了幾聲,才提起行李箱上樓,只是沒走幾步,路過照片牆的時候,整個人卻愣住了。
那貼滿照片的牆壁,此刻罩上了一層白色幕布,看起來像是那段時光也被選擇性的遺忘了。
她感覺心頭被刺了一下。
想伸手把那層幕布揭開,可是手停在半空,又慢慢收了回來。
她提著行李箱往回走,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里比以往空曠了很多,衣櫥里只有她中學時期的衣服了,附中的藍色校服就掛在最顯眼的地方。床上被子還在,枕邊放著那次她走之前換下的睡裙,洗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疊放在那裡。
窗戶開了一半,神奇的是房間里傢具也沒積灰。暖融融的陽光照進來,她往床上一躺,看了看時間,剛剛四點了,睡一會吧,等睡醒了,那個人就回來了。
這一覺睡的很沉。
為了這次歸程,郁綿一連通宵幾天,把一份重要的設計圖做完,才匆匆往機場趕。更不要說現在本來就是國外的晚上,她一闔上眼,就沉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隱約聽見一點聲響,像是樓下有汽車停下的聲音,可她睜不開眼睛,下一瞬就陷入深眠。直到她感覺床榻輕輕往下塌陷一角,有髮絲從她臉上撩過,痒痒的。
她醒了。
她眼睛還緊閉著,卻慢慢彎起唇角,輕輕抓住那發尾,聲音溫軟:「抓住你了。」
裴松溪也笑了笑,她剛俯身給她掖好被角:「抱歉,吵醒你了。」
郁綿閉著眼睛微笑:「對啊,你吵醒我了。給我一個親親,我就原諒你。」
對方沉默了一會,她耐著性子等了片刻,直到快等不下去想睜開眼睛了,才感受到一陣陰影落下,攜著一陣淡淡的清香,那人的吻落在她眉心,輕輕柔柔如柳絮拂過:「……綿綿。」
郁綿這才笑出聲來,她一把勾住她肩頸,借著她的力度坐了起來,有些不滿:「什麼嘛……就這麼親。」
真的是……太正經了,一點都不知道撩人的。
雖然她還是很不爭氣的,因為這個落在眉心的吻而臉紅了。
裴松溪伸手虛虛攬了她一下:「吃飯了嗎?」
「沒有,回來就睡著了,我好睏。」
「要出去吃嗎?」
「不用了,在家吃吧。」
「家裡……」裴松溪輕輕咳了一下,「家裡好像什麼都沒有。」
郁綿仰起頭看著她,眼神里都是控訴:「我想吃番茄雞蛋面,有嗎?」
裴松溪微怔,才笑了笑:「有。」
她讓郁綿鬆手:「你再躺會,我等下叫你。」
郁綿搖搖頭,掀開被子跳下床:「不要,我跟你一起下去就好了。」
她們開車去了附近的超市,買了新鮮食材回來。回來的路上郁綿在喝酸奶,紅燈間隙她側過身,把吸管遞到她唇邊:「你喝。」
裴松溪偏過頭看著她,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神,紅唇才慢慢的啟開,只咬住吸管喝了一點,鬆開時就看見吸管上留下她的口紅印。
她想拿紙巾擦掉,可郁綿已經收回手,就著她喝過的地方,把她的唇印都吃掉了。
像極了……那時候她帶她在海邊玩,喝椰汁那次,她也是那麼把她的口紅印吃掉的。
一時間臉頰有點發燙。
等回到家,裴松溪在廚房裡煮麵。
還是簡簡單單的番茄雞蛋面,清湯寡水,熱氣騰騰。
裴松溪在桌邊坐下,夾起一點番茄,咬了下筷子,忽然輕聲說:「……我之後去學下做飯吧。」
郁綿噗的一聲笑出來:「不用啊,我就喜歡這個。而且我這幾年已經學會做飯了,明天做給你嘗嘗。」
裴松溪聞言愣了下,笑容淡了幾分:「嗯,好。」
郁綿正低著頭,看著碗上堆著的荷包蛋發愣……以前明明是藏在碗底的,現在怎麼就放在最上面了呢。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將面吃掉半碗,終於能拿筷子戳一戳,竟然又找到了一個荷包蛋。
原來是雙倍的。
裴松溪將她驟然彎起的眉眼收入眼底,耳尖有些微微的發燙……以前都沒這樣過的,不知道綿綿會不會不喜歡。
吃完飯,郁綿搶著要去洗碗。
裴松溪坐在客廳里等她出來,順手拿起一本雜誌在看,只是今夜有些靜不下心。她看著標題發了會愣。
直到郁綿從廚房裡出來,她把雜誌放到一旁,看著郁綿抱上她常坐的小貓坐墊過來,才笑了笑:「不回去休息嗎?」
「不休息,想跟你說話。」
郁綿在地上盤腿坐下了,下巴自然的抵在她膝蓋上,仰起頭看她,彷彿還是十幾歲時的那個小小少女。
客廳里的大燈關了,只留著一盞壁燈,燈光暖融繾綣,把她們的影子映照到牆上,溫溫柔柔的剪影。
郁綿靠在她膝頭上,輕聲說著話。
裴松溪聽見她說到最近在幫當地社區做的建築設計,說樓下房東養了一隻超級可愛的橘貓,說她之後的時間安排,才輕聲說:「你的目標很清楚,這樣很好。」
郁綿抬起頭看她:「我去英國讀書,一年時間不能回來。」
裴松溪點點頭,沖她笑了笑:「一年而已,很快的。」
郁綿忽然有些負氣的別過臉,柔軟的臉頰抵在她膝蓋上,她的眼睛卻看著半空:「你是不是……」
是不是根本不在意她會不會回來。
所以這一兩個月,從來不問她什麼時候回家。
裴松溪感知到她小小的情緒,輕輕摸了下她發頂:「當然不是。」
這一段時間,有多少次,她想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可是她不能。
她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少豐富有趣的誘惑,這三年來,郁綿幾乎跟她沒有發過信息,打過電話。如果不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能收到她的明信片,她會以為自己已經被她忘掉。
她知道她不能留她,或許綿綿在外面會遇見更好的人了,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她……
所以她只能在這裡等著她回來。
她手心溫熱乾燥的熱度順著髮絲傳來,是溫暖而熨帖的。
郁綿在心裡嘲笑了下自己的小脾氣,她過了十幾歲的年紀,又獨自在外過了這麼久,不再像年少時會鬧彆扭了。她輕聲說:「我開玩笑的。」
裴松溪輕輕嗯了一聲,指尖順著她的鬢髮滑下去,攬了攬她耳邊細碎柔軟的頭髮:「我知道。」
郁綿靠著她,能聞到她指尖一點溫柔的花香味,精神放鬆下來,她輕聲說著話,說著說著就困了,她還在說她沿途見過的風景,在南美,在西歐,在國境之內的河西走廊和西南山區……
裴松溪聽她說完,才輕輕笑了笑:「你走了很遠,去了很多地方。」
郁綿幾乎要陷入夢鄉了,在徹底睡著的前一秒,她閉著眼睛,緩緩彎起唇角,聲音也溫柔到極點了:「是啊……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可是,不管我走多遠,我都會回來。」
萬水千山走遍,我最想停留的地方,還是你身邊。
寧靜的夜。
女孩靠在她膝頭,漸漸睡著了。
裴松溪撫摸她髮絲的手頓住,停在半空中。
她低下頭看她。明明已經睡著了,唇邊還是染著笑意,手腕上那串佛珠安安靜靜的在那裡。裴松溪想起上次沒看到,可能是因為那時郁綿穿的長袖襯衫。
落在半空中的手終於落下去,輕輕的,柔柔的撫摸著女孩的發頂,片刻后,她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想碰一下女孩的臉頰,卻又收攏回去。
裴松溪抿了下唇,清冽的眉眼裡有一絲克制的痛苦,不敢觸碰她,不敢觸碰別的地方。
如果這世間有神明的話,她很想問問它。
我喜歡她,真的是錯嗎,是一場……無法挽救的原罪嗎。
可她在我身邊了,我不想再推開她了。
我不想再讓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