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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莫若水笙

  水笙從此多了一個特殊待遇,每日都會有人送以往的邸報和當日的邸報過來,讓她了解政事。這些邸報乃是薑家才能拿到的,每一份都可謂價值千金。那些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秘密全都小心翼翼地藏在其中,等待著人去組合挖掘。


  水笙原本並不打算做一個女諸葛,偏偏薑設一副伯樂的作態,每日沒替她分析一二,讓她不得不認真起來。


  偏偏認真起來對待的事情,卻又是最不想看的。


  這都要從三年前的邸報開始。


  也要從三年前的西陵王府開始。


  似乎西北的安寧隻持續到西陵王的戰死。那日幾乎是哀鴻遍野,似乎是一個西陵王身邊的一個女幕僚率先寫了一封悼詞,具體不知,卻讓西陵王座下二十來員虎將雙目熱淚,自請丁憂,為西陵王守墓。


  皇帝居然大筆一批,同意了。


  似乎從這時開始,就意味著皇帝開始肆無忌憚。


  尚在孝期的西陵王世子陸言騫還未守孝,就先被皇帝賜婚了河洛郡主。而後更是將他關在京城,縱然以愛護的名義,隔三差五還招進宮中接見,可西陵王世子陸言騫直言人不能不忠不孝,不肯先婚,執意雪中結廬,餐餐食素。


  水笙忽然想到了那個堅韌的少年。


  這些年,究竟是怎麽過來的。


  引以為豪的父親竟然是死於敵手,血脈情深的母親根本不清楚大局,連同未來的妻子,都是皇帝的眼線。


  無情無愛,不知今夕何夕。


  她想起他問她。


  “水笙,如果我有這麽一天,你會和柔姨一樣麽?”


  他是那樣無助,又是那樣執著,像是溺水的人在掙紮,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然而她卻還不懂。年少時的執著和坦誠,仿佛變成了隔絕兩人的壁壘。她想在他最孤獨的時候,努力展現自己的坦誠。就像是刺蝟露出柔軟的肚子,卻忘了渾身的刺。


  她想要告訴他,她是坦誠的,是可以信賴的。


  卻忘了,他要的僅僅是一種陪伴。


  也許他生來就是驕傲,讓她險些忘記了他的脆弱。時常以一種自保的態度麵對,如何又讓他不痛心。


  也許他們都不懂得,有些東西不能問,也能知道。就像她為了他寧願帶著陳小姐走去回不了頭的地方一樣。


  也許等待陳小姐的是一場並不風花雪月的苦情,也許等待陳小姐的是一個陌生男子的懷抱,甚至是不小心落水,或者是勾壞了衣裳,遇到不該遇到的人。


  她想過無數種可能,卻仍舊奮不顧身而去。


  她已然愛到卑微,不敢說能陪伴他這樣的人物。可她卻不懂如何去說。


  他又不懂如何去問。


  他們兩個就像是互相取暖的豪豬,近了彼此傷害,遠了又寂寞孤獨。


  她真的是不願意死。


  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她勢必要血刃仇敵,再好好地活著。


  比誰都要快活。


  比誰都要痛苦。


  就像是曾經的大長公主一樣。親手殺了丈夫,卻被譽為這個朝廷裏不可或缺的人物。人人爭相奉承,可她卻仍舊癡迷於舉辦一場又一場的風花雪月,看著一對又一對的年輕男女。


  是啊。


  她就是這麽自私,以自私為名,要叫全天下來陪葬。


  她忽然流出了兩行熱淚,看著邸報上寫的。


  西北無人可守,皇帝無人可用,竟然連連被吐穀渾擊退。群臣請求,皇帝無奈之下讓西陵王世子臨危受命,親封為尊西陵親王,即日趕赴邊疆。


  孑然一身的陸言騫,就在風雪蕭蕭中,走進了西北的亂軍中。


  她仿佛就跟他一同走進那亂軍中一般,風雨飄搖,而他截然獨立,形影相吊。一如當年落魄的父親。


  皇帝害了他父親,如今,又想來害他了。


  水笙忽然想要去救他。


  想要陪著他。


  一同看那風雪。


  她看了許多,卻又似乎沒看明白。隻是隱隱約約覺得薑設並不隻是這樣的意思。


  她不明白此時的薑設究竟是敵是友。她記得他舞劍時的快意和落魄,也記得他練兵時的狂熱和自滿。


  他就像是自卑和自大完美結合而成的怪物,披著英俊的皮囊,帶著一肚子的詭譎。


  然而她卻是欽佩他的。


  許是她本來就是一肚子心思的人。


  許是她欽佩他這樣的陽謀。


  許是她們,本來就是相似的人。


  終於,薑設問道:“水笙,你可願意去西陵王麾下?”


  水笙抬起臉,微微一笑,“薑將軍,你這是什麽意思。”


  “秦姑娘,”薑設臉色微苦,“你可知道,陸言騫這些年一直在找一個人。”


  “哦?”


  “他找的人,就叫水笙。”


  “嗯。”


  “據說原本是個漂亮的胖姑娘。”


  “哦。”


  “我一見到你,就覺得不像,”薑設自嘲地笑了笑,“你和畫像上的相差甚矣。然而這些天……”


  水笙微微一笑,“將軍以為,這玫瑰蜜茶和十八棋子糕,是我隨便就做出來邀功的?”


  這種十八棋子糕,隻有皇室才會做。偏偏玫瑰蜜茶,又是當年西陵王妃的得意之作。


  薑設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一直以為的主動地位,卻忽然被這姑娘一下子變成了被動。原本的施恩者,卻被她當成了踏腳石。然而他並不覺得驚訝,反而有一種驕傲,有一種躍躍欲試,也有一種悵然若失,“我原本沒打算說的。”


  “你畢竟還是說了。”水笙微微一笑,倒掉了第一回的泡的頭茶。


  “你原本不也是沒打算惹進來的麽?”薑設哼了一聲。


  水笙微微一笑,看了看壺中熱氣蒸騰的毛峰展開濕潤的葉子,“大概還是我心軟吧。”


  “此去不知是敵是友,”薑設緩緩道,“若是有朝一日。”


  水笙打斷他的話,淡淡回道:“必不忘子詹恩情。”


  薑設苦笑道:“從我見你的第一麵,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水笙摸了摸自己的臉,“大概吧。”


  “給我彈支琴吧。”


  水笙點點頭,抱起角落裏的古琴,輕輕唱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壯士歌兮在操場。威加海內兮守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薑設微微低下頭,忽然輕輕一笑,開口道:“水笙,如今皇帝身體不好,大勢未定。我瞧著未來局勢一旦分明,薑家和陸言騫必有一鬥。”


  水笙不以為杵,薑家的嫡女並沒有生育,隻怕是要將賭注下給下一任君王。而下一任君王,究竟會是誰?

  “子詹,”水笙緩緩道,像是一條蛇在吐著信子,然而接下來的話卻讓薑設十分心動,“我一直在想,世家究竟是靠著什麽經曆了一代又一代。不是靠權勢,更不是靠帝王的恩寵。你說,與其成為一屆帝王,朝不保夕,何不如做一代家主。”


  薑設微微一笑,“知我者,莫若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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