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千鈞一發
卻還是沒讓她等到。
水笙伸手竟然探到文大叔的鼻息沒了,幾乎就是往地上那麽一坐,似乎心都涼了,身影都變成了灰色,眼淚就跟著刷刷地落下來,顧不得手髒,直摸著眼淚問:“怎麽辦,怎麽辦!”
薑設看著她跌坐在地上一臉喪氣模樣,隨即明白過來,事情的確有些嚴重,連忙道:“軍醫快去!”
軍醫拎著包裹察看了一番,聚精會神地給文大叔紮了好幾針,針針都是險要位置。半晌,文大叔手指動了動,軍醫長舒了一口氣,“傷得重了,要靜養。”
水笙這才止住眼淚,又哭又笑地說:“還請先生萬萬要救下他們!”
“這位公子倒隻是傷了手,”軍醫擺擺手,“那位夫人撞著頭,不過傷的不重。”
水笙剛舒了一口氣,連忙道:“多謝將軍和先生高義,兒一家四口定然不忘如此恩情,來日必當報答!”
就聽見薑設輕笑道:“你這樣的身份,隻怕一輩子都報答不了吧。”
水笙不以為杵,反而道:“星星之火,也有燎原之勢。君豈不聞孟嚐君高義,門客滿天下?!”
“孟嚐君未必就是個大好人,僅僅因為別人嫌棄他身形不夠高大,就帶領門客撲殺了一個縣,這樣的人,也算得上英雄嗎。”
“兒不知將軍眼中的英雄算什麽,是不斬殺一草一木,還是一方梟雄。若是前者,隻怕清源寺的大和尚皆可自稱大英雄了。”
薑設眼睛一亮,哈哈大笑地拍手道:“好好好,我竟然不知道釵裙之中,能有你這樣的女子。你可願跟著我,今後且不說富貴,便是你這位兄長,定然能飛黃騰達!”
水笙看著一地狼藉,忽然苦笑道:“若是兒願意為奴為妾,何必至此。”
薑設的確不解,看著她的模樣,忽然腦海中閃過一絲念頭,隨即止住了笑意,指了指文家租來的馬道:“你們去看看那匹馬。”
有個探子連忙上前,先是四處察看馬的身體有無傷痕,而後再牽住韁繩,拉著馬兒走了幾步,臉色微變,連忙道:“那馬是好馬,隻是眼睛亮而無神,怕是吃了藥有點癲了。”
水笙臉色一變,很快就猜到是誰的手筆,心中隱隱有了一股恨意,掩蓋過了那股悲涼,“這要是到了險路……這是想要我一家的命啊!”
薑設也不好多說什麽,隻看著水笙的模樣有些癡人,不由道:“你們先去我的莊子上靜養吧,我也等著你飛黃騰達之日。”
“多謝將軍。”水笙沒多解釋,剛想上馬車,忽然就聽到薑設道:“你若是害怕,不妨投入我門下。我縱然不如孟嚐君愛才,卻也是個憐香惜玉的。我既然承諾你,定然就不會退步。”
這番話停下來,水笙也明白了薑設的意思,不由暗歎薑設極為聰慧,想到害他們的人必然和莫柯安有關。也的確,在這升州府,有什麽是府公的公子辦不了的事情,還要托著他這個京城來的人去做呢。無非就是為了在升州算得上“避嫌”二字。
隻薑設倒也想看看,這升州府,哪個敢動他們薑府的人。
水笙深深行了一個禮,“多謝將軍美意。”
薑設這才微微一笑,“小姑娘倒是聰明。”
一路無話,隻是到了莊子,薑設忽然開口道:“你與這三人生的並不像,他們是你什麽人?”
“是我表兄和姨夫姨母,姓文,家住溧水縣。我姓秦,同住溧水縣。隻我家是獵戶,擔心女孩子長大了也隻會打獵,於是托我姨母照顧。”
薑設眉毛微挑,笑道:“姑娘官話說的極好,倒不像是南方人。”
水笙一愣,心中有些緊張,隻很快道:“這是嫌我不夠江南女子的靈氣了?”
薑設笑了,“天下靈氣十分,你獨占八鬥啊!隻是你既然是獵戶之女,可會打幾拳?”
水笙看了薑設一樣,那看似親和的眼裏卻透著幾分不信任,水笙無奈,隻得打了好幾圈。
薑設搖搖頭,笑道:“你這花拳繡腿,也隻能打來練練身體了。手伸不直,腿站不穩。”
然而那軍醫給水笙把了脈,幾番斟酌卻也告訴了她一件驚天的秘密。
她的身體有舊疾,原本竟然是不能有孕的。
好在這幾年複原的好,舊疾已經漸漸消失了,眼下還是要多保養,別吃太寒涼的東西。
這樣算下來,一家四口都開始喝藥了。隻薑設說救人救到底,一並出了藥材的錢,水笙自覺虱子多了不怕癢,索性坦然了。
隻是偶爾想到軍醫的話,還是會心疼。
仿佛記憶中的事情,全都不同了。
連帶著陸言騫對她說,對她說:“我們關起門來過日子。”也不再是她想象中的嬌氣愛子環繞身側了。
是啊,他從來都沒說過,會給她一個孩子。
他早就知道了,她像養一盆月季花。開的燦爛,鮮豔,生命力頑強,而且四季不敗,卻始終太過廉價。廉價到無法平視,廉價到沒有任何期待,開著,就是好的。沒有,也總會有代替的補上來。
他們之間的深情厚誼,本來就是她一廂情願的以為。可她卻想到了那天他衝了回來,冒著雪花,就這麽臉色絳紅地跑了回來,頂撞王妃,救她於杖責之下。
她從來沒忘記。
也從來不舍得忘記。
她要的並不多,也許就是這個回應,也許就是這個瞬間。乃至在這個時候,她唯一想的,就是問問他,為什麽不告訴她,為什麽不告訴她這一輩子可能都不會有孩子。
隻要知道了解釋,一切都是能釋懷的。
水笙想起薑設俊俏的臉和挺拔的身姿,忽然想到文嘉禾問自己喜歡怎樣的人。
她答,定然是征戰沙場的儒將吧。
可是麵對如此老道的薑設,甚至有更甚救命之恩的情義,她卻完全沒有動心。她卻恍然大悟,也許她並不是喜歡儒將,也不是鍾意沙場上的男子。
她隻是喜歡一個人,連帶著心裏想的,全是和他有關。如果有一天他變成了太陽,那麽,她喜歡的,大抵是那抹陽光。
水笙忽然問自己,如果這輩子都遇不到他,還能如何呢。
她會比那些容貌平凡的女子更加悲慘吧。
也許經過這次,文家也會抗拒自己了吧。
自古紅顏多禍水,誰知都是苦命人。身不由己,更不由天。
水笙忽然有些心酸,“明明已經過了這一劫,我的劫數,卻剛剛開始吧。”
隻她很快就想通了。
命中注定要她走,她便走。要她去,她便去。
那日佛鍾猶在,她閉上眼,似乎就能看見青燈古佛,或慈眉,或怒目。
唯獨那座前的蓮燈,一動不如,宛如枯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