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贈玉之情
這天,水笙卻見到了莫柯安。
半個月不見,他似乎憔悴不少,連帶著雙眼深陷,不再是當初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水笙愣了許久,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醫館外人流如水,擠擠嚷嚷好不熱鬧,醫館內安安靜靜,幾乎能聽見鳥叫。她挽著袖子,發絲高束,一副男兒扮相,卻是正在幫忙磨藥。
莫柯安看見她白玉似的雙手隱隱看得見紅痕,隻覺得心疼得很。這樣的姑娘,合該身在富貴人家。文家在州學裏花費不少,大多都是水笙賣繡活換來的,文家何德何能,偏偏要累著這個姑娘。可他縱然心有不甘,卻仍舊覺得愧疚。如果不是因為他,大概水笙還是像個小姑娘一樣快快樂樂地刺繡作畫吧。
倘若不是他的緣故,文大叔如今也不會長臥病鋪,文嘉禾更不會被逼遠走。
“秦姑娘。”莫柯安低下頭,“是我對不起你們。”
水笙沒說話。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
甚至在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陸言騫。
如果有朝一日她們重逢,又該說些什麽。
告訴他這些年來她過的很好,還是告訴他她真的很想他。
也許到了那一刻,她能說的,也就隻有福身喚一句“小王爺”吧。她們之間,似乎已經原來越遠。
陸言騫,也不會再是那個為了得了幾個好友就開心,為了母親家族屢屢插手而苦惱的少年了。縱然還喜歡打獵行樂,可卻再也回不去了。
“我有個好友,名喚薑設,是京畿來的小將,如今駐紮在山外十裏的清源寺。雖然官職不大,卻是鎮西大將軍薑恩成的侄子,為人仗義,和我有過命的交情。”
水笙看著他自說自話,忽然覺得他有些可憐。
“娘隻怕是不會讓嘉禾考上秀才的,”莫柯安抬起頭,滿是愧疚,“你去尋薑設,隻需把情況如實告訴他,他定然會出手相助。這是他贈我的玉佩,你且拿好。”
水笙卻不敢不拿,誰知道說的是真是假,她不能拿文嘉禾的前程開玩笑,於是接了過來,道:“莫公子,你我終究不是一路人。你如今,也知道了吧。”
莫柯安咬咬牙,一把拉著水笙的手道:“你真的不願意留下來?若是我求我娘”
“莫公子,”水笙冷冷看著他,“且不說你能不能說服那位夫人,便是你們願意,我也隻能說我不願。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兒心如明月,還請公子莫要多想了。我收了你的玉佩和銀兩,也算是兩清,橋歸橋,路歸路,從此莫要牽連。”
“水笙,你好狠的心!”莫柯安苦笑一聲,“你怎麽不問問我,問問我這些天是怎麽過來的。”
水笙滿心的委屈,看著他忽然笑了,“你這幾天總不會死,文大叔卻是差點死了。我擔心親人還來不及,你卻說這種話。”
莫柯安麵色大窘,迭聲道歉。
“你還是回去吧,”水笙歎了口氣,“莫要多想了。”
也是莫柯安來了這回,讓文大叔下定決心,哪怕帶傷也要快些走。
可誰曾想,好不容易租來馬車,行走在山路上,卻沒料到馬兒發了狂,拖著四個人竟然就是往山崖撞。
水笙扒拉著車窗全身僵硬,馬大娘一把抱住水笙,眼睛直直盯著窗外。文大叔早就搶先一步衝去拉住馬車,隻可惜那馬越發性烈,嘶叫一聲,竟然朝著山上突出的石頭上撞去。
縱然文嘉禾反應快一把抱住馬頭險險擦著山壁,可文大叔被震落在地,連同文嘉禾一起被壓在馬車下麵,鮮血淋淋。馬大娘緊緊抱著水笙,頭撞到木框上,鮮血直流。
“英姨!”水笙嚇得一把抱住她,“英姨你睜開眼啊,英姨!”
“去看,去看嘉禾和百裏怎麽樣了……”馬大娘吃力地說完這句話,竟然猛地昏了過去。
水笙不能忘記,文嘉禾最後一個模樣,卻是那是回頭看著她,像是微笑,像是安慰。她隻是小小撞了一下,文大叔卻被撞飛了出去,文嘉禾也滾落下車,一家四口,竟然麵臨著生離死別。
她忽然想到了西陵王府。
忽然想到陸言騫。
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如此孤獨無依,她才發覺自己的無能為力。她沒有尊貴的身份,沒有富饒的家庭,連帶著半路才得到的親情也要消失殆盡。她就是這麽不祥的人吧。無能為力,又心比天高。
她看著一地狼藉,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顧不得山路艱險,卻是把文大叔和文嘉禾全扶上馬車,一路跑著去尋清源寺。
也叫她運氣好,竟然在門口就撞見了一個小兵,連忙拉著道:“這位兵爺留步!”
那小兵一看有個如此漂亮姑娘衝過來,不禁嫩臉微紅,“姑娘你有何急事?”
“我想找薑設將軍,有救命的事情!”
小兵一看這姑娘生得極好,不像是來鬧事的,於是道:“你運氣好,今日薑小將軍正好沒去打獵,我這就替你去尋他,你先等著。”
水笙迭聲道謝。
隻那小兵進去了好一會兒都沒出來,隻把水笙急得恨不得闖進去。就在這時候,時候佛鍾幢幢,仿佛打入了水笙的心扉。
她忽然聽到自己問自己。
如果薑設不肯幫她,她該如何?
如果薑設並不如莫柯安所說的那樣仗義,又當如何?
如果文家有個三長兩短,她又能如何。
自古紅顏如禍水,偏偏紅顏更是苦命人!她的淚水潸然直下,隻跪在佛前,緩緩道:“信女水笙,得佛祖庇佑,若能一家逃過此難,來日必為佛祖重塑金身。”
薑設出來,就是看著這幅淚觀音的模樣。
他見過的美人猶如過江之鯽,然而卻不足眼前這人毫發。
隻他很快就看到女子身上的血跡。
“你認識我?”
“兒的兄長是本府泗水縣人,與府公第三子相交,隻如今遇到難事,我兄長一家如今俱受重傷,還請將軍前去救人!”水笙上前遞過那枚玉佩,淚眼婆娑地看著薑設。
“你卻要告訴我你叫什麽吧?”
“兒喚水笙。”
薑設眉頭微蹙,“水笙?!”
水笙連忙點頭,“將軍,救人要緊!”
“倒是巧了,”薑設頓了頓,隨即笑道,“行,我欠了莫柯安一筆,如今還了他。阿泰,我們走!”薑設又扭頭問水笙,“可會騎馬?”
水笙咬咬牙,道:“不善!”
薑設笑了,牽來白馬就蹬上去,將手伸向水笙,微微一笑,“那我們同乘一騎吧。”
水笙一愣,卻還是毅然搭上那手,由著薑設把她扯上馬。
薑設哈哈一笑,猛地一拉韁繩,就覺得軟玉在懷,好不愜意。隨後二十來人浩浩蕩蕩地衝了過去,馬蹄聲“噠噠”,卻格外讓人安心。
水笙心道:等我,等我。
她不能再忍受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