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鳳冠霞帔
在新屋子裏,似乎又回到了四方天的時光。但是這天空雖然狹窄,卻是自由的。
馬大娘偶爾會帶著她去買菜,至於賣繡品和買線,馬大娘不是很願意做這個,大多數還是催促著文嘉禾跟著一塊去。
水笙似乎體會到了,為什麽那麽多姐妹們都惦記著給家裏寄錢,想要回家的感覺。那不是簡單的“親情”,更多的是想證明,自己還有人惦記,還有人保護,試圖以一種付出的形式,來讓自己的心靈得到慰藉。
所以柳兒才羨慕吧。
羨慕的不止是擁有能寫信的家人,更多的是一種羈絆,一種牽掛。
文嘉禾也愛逛書店,有時候兩人就一同結伴,文嘉禾去繡坊旁邊的書畫攤擺攤賣字畫,水笙就去看繡品,大約三炷香後,兩人再一道去看書。
“我瞧著那幅繡的也不如我繡的好看,偏偏不肯給我高價錢,”水笙歎了口氣,但還是有些興奮,“我最近琢磨著新繡法,說是有種黃梅繡很是厲害,我自己也繡的的八九不離十啦,上回店家的娘子還誇我了呢。”
文嘉禾故意板著臉問:“最近功課可有落下啦?”
水笙捂著嘴笑道:“我怎麽敢丟了未來大名士文嘉禾公子的臉呢,自然是很用心在學的。你看我畫的的鳥,是不是眼睛那兒更有神了?”
文嘉禾忍不住就笑了,“姑娘家的,要謙遜。”
“我這是有誌氣。”水笙擺擺手,路過書店的時候,文嘉禾照例進去尋自己喜歡的看。水笙自覺自己已經過了求知旺盛的年紀,也不大愛看那些之乎者也,翻著史書當做故事來讀,就忽然聽到老板嗤笑一聲,“你這個衣著襤褸的小姑娘,也看得懂嗎?”
水笙看自己的模樣,也不算是衣著襤褸,隻是荊釵布衣,的確算不得富貴人家罷了,隻是書這種東西,也不是他們能輕易買得起的,尤其是一些孤本古印,更是價值千金,“那我要是能背出一段孤本來,先生可願送我這本書?”水笙拿起旁邊的本草,言笑晏晏地看著店家。
“這有何難,”店家眼睛一轉,“但是可要我指定一本。”
水笙輕輕笑道,“這世上孤本何其多,我一個小女子哪裏能全部見過,不如,就說一本你這店裏藏著的如何?”
店家哈哈一笑,“那你可就錯了,你可知道我這是升州最大的書鋪,我倒要問問你這小姑娘,《白虎通義》你可曾度讀過?”
文嘉禾眉頭微蹙,“此乃漢代班固所著,早已流落多方,可謂絕世孤本,先生拿它來欺負一個小姑娘,未免太過了吧。”
“你們天天來我這裏看書卻又不買,我都沒多話,這樣,若是這姑娘能說出來,我這書店任憑你看,但是小姑娘若是說不出,就把麵紗摘了,也給我小老板看上一回,如何?”
文嘉禾臉色窘紅,正要拉著水笙走,卻聽見水笙笑道:“老板你可聽好了,爵天子者,爵稱也。爵之所以稱天子者何?王者父天母地……故《易》曰:‘伏羲氏之王天下也。’”
老板一愣,幾乎難以自製地道:“姑娘怎麽知道這本書?!”
水笙沒有說話。
這是因為陸言騫最欽佩的就是漢朝的將軍,“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因此班固所著的這本白虎通義,她背得滾瓜爛熟,就等著哪一天陸言騫忽然想起哪一句,興高采烈之時,她能順理成章地接下去。
可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吧。
可這一刻,她心裏不再是失落和懷念,更多的是一種感恩,是一種銘記。曾經有這麽一個少年,讓她的生活充實而認真,讓她覺得活著是有意義的,是願意為了一個人去死的。
“老板,既然人家姑娘答出來了,您就要兌現承諾啊!”
老板臉色大紅,連忙拱手道:“不知姑娘竟然有此肚才,是在下唐突了。今後我這十方書館,姑娘和公子願意什麽時候過來,一定沏茶雅間相待。”
水笙掩嘴笑道:“您這樣客氣,隻怕要兒做的事情更多吧,不如大大方方說出來。”
文嘉禾卻是臉色很難看,“吞吞吐吐,我們不要與他多說。”
“公子留步!”老板一把抓著文嘉禾的手,“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實在是有事所求啊!”
“我知道你要求什麽,”文嘉禾麵色一正,“是不是你們那兒的孤本不全,想讓我們給你補全?”
老板連連點頭,“公子見笑了,我們那本隻是前半本,還有後半本遺失了,實在是小老兒畢生的心痛之處,若是能”
“你不必說了,這本書之所以價值連城,就是因為孤本難尋,”文嘉禾看了水笙一眼,淡淡道,“能得瞻仰孤本已然是福氣,怎可再將之公諸於眾,豈不是對不起孤本主人。”
“公子說的是哪裏話,孤本難求,正是因為想看的人多了,書卻少,這位姑娘若是願意寫下來,定然是造福蒼生的大好事。”老板微微一笑,“而且我願意以千金相贈,不知姑娘可願意?”
文嘉禾麵不改色,即便聽到了千金相贈,仍舊淡淡看著水笙,“阿笙,我們回家。”
水笙也自覺今日太過出風頭,隻是實在忍不了有人這樣看不起他們,於是連忙道:“我自然是聽哥哥的。”
連忙跟在文嘉禾後麵,兩人匆匆打算離開。
老板擋在水笙麵前道:“姑娘自己再考慮考慮,這筆錢拿來做嫁妝,別說十二折的大紅裙子,就連二十四折的都能買好多條呢。”
水笙想起曾經在王府裏看到的那些裙子。上百條不同的裙子,上麵鑲著明珠或者鎏金,掛著金絲的穗子,不管哪一件,都比民間姑娘的嫁衣還要貴重。
可王妃經常穿的,也就那麽幾款,諸多緋裙,盡是入了老鼠的嘴。
隻是水笙仍舊有些可惜那錢了,千金說不得就能治好文嘉禾的病呢,她看著文嘉禾,卻忽然發現,如果她真的取了這銀子,隻怕文嘉禾也是不會要的。
他就是這麽直愣愣的一個人,像是一支溫和而堅韌的竹子。
可聽到嫁妝的時候,他的手卻握緊了拳頭。
他在猶豫。
水笙忽然覺得,就算一直這麽窮苦,也是值了。
文嘉禾畢生追求的風骨,到了她嫁妝那兒,也願意低頭,這比什麽都讓她覺得心裏暖和。
他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也不是不懂關心人的,更不是文大叔和馬大娘一直認定的倔牛。
他隻是在用自己的堅持,默默承擔著一個長子的責任。
“待我哥哥金榜題名之日,兒定然能披上鳳冠霞帔。”水笙微微一笑,朝著文嘉禾看過去。
文嘉禾心中一動,隻覺得刹那間滿樹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