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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卻話桑麻

  馬大娘記得一個故事。


  說一個農夫看見路有一顆田螺,那時候天特別的熱,禾苗都要幹涸了,這隻田螺恐怕也活不長,於是他把田螺撿回了家。


  後來這個農夫出門去做事,回來就看見桌上擺著做好的飯菜,桌椅板凳更是一塵不染,像是剛買回來一樣。


  那飯菜的味道好極了,簡直是他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而且一連幾天,都出現了這樣神奇的事情。


  農夫想,那哪來的飯菜呢。


  他偷偷藏在窗外,就聽見房間裏悉悉索索傳來一陣聲音,他推開門一看,啊,居然是一位美貌無比的姑娘。


  他問她,“姑娘,你是從哪裏來的?”


  那姑娘笑而不語,指了指他養著田螺的那泓水,“還未謝過恩公呢。”


  如今,馬大娘心想,大概自己也撿了一隻田螺姑娘吧。她拿著水笙隨手用炭畫的蘭花,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阿笙畫的真好看,這比鄧二娘畫的好多了,”馬大娘喜得嘴角都快飛上天了,“她還是繡娘出身呢,給縣老爺繡過賀禮的呢。”


  “大概是筆法不同吧,”水笙有些羞澀,這放在以前,真的就隻是能進繡房的水平,要說起不俗,還得算那些繡娘們呢,“大娘若也覺得能入眼,興許還能換幾個錢。”


  馬大娘一聽她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心裏更加妥帖,“你給繡個帕子,不要小姑娘的蘭花什麽的,要大富貴的牡丹,我拿去給鄧二娘看看,能賣個什麽價錢再說!”


  水笙想了想,道:“行,我去挑點線。”


  “我不愛做這個,家裏的線頂多縫下衣裳,等會我出去給你每種挑一點,”馬大娘想了想,又說,“你想出門千萬要我和你文叔陪著,一個女孩子不要出門。”


  水笙也深以為然,在鄉下雖然民風淳樸,可也架不過有人太熱情,竟然是想著法兒地往裏麵鑽,就想看看這姑娘有漂亮。


  更有輕佻些的,竟然在外麵唱歌,還是文大叔出門把人家打跑了,連帶著便宜哥哥們在村裏溜達了一圈,這才停歇下來。


  “阿笙,我大清早就聽見我娘說你畫的好啦,”文嘉禾笑眯眯地走過來,“我來看看。”


  水笙有些臉紅,她倒是看過文嘉禾畫的畫,雖然不及名士風/流,但是也算得上小有雛形,旁人哪裏比得上。


  “我不過畫畫花架子,”水笙微微一笑,“嘉禾哥畫的水牛才好看呢。”


  文嘉禾也笑了,“哦,你怎麽不誇我山畫的漂亮?”


  “我沒看過什麽大山,倒是這兩天看到了大水牛,”水笙捂著嘴,衝馬大娘笑了笑,“大姨你可不知道,有一副山水名家畫的鬥牛,尾巴是散散的,偏偏我那天看到了水牛打架,可是尾巴夾得緊哩!”


  “可不是,哪有牛打架尾巴還是鬆垮垮的,”馬大娘也笑了,“我看那個名家也不怎麽樣嘛!”


  文嘉禾看著水笙,微微眨了眨眼睛,“那我可畫得好,我畫的水牛,可是真得很呢。”


  “嘉禾哥還要多出來跑跑啊,”水笙指了指外麵,“外麵太陽不大,要不給文大叔送個飯。”


  “哎呀,這個哪要他做啊,”馬大娘雖然口上這麽說,但是眼還是爍爍地望著文嘉禾,似乎也有些期待,“但是偶爾送一回,他爹肯定高興壞了。”


  文嘉禾頓了頓,看著水笙說:“我以前也送過的。雖然身體弱,但也不是家裏什麽事都不做。”


  水笙一愣,覺得自己似乎多嘴了,臉色一紅。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文嘉禾一看水笙那含羞帶臊的模樣,就知道她誤會了,連忙解釋道,“我,我就是說,我不像那些窮酸儒生一樣,每天就知道讀書,我也會幫著做事。”


  馬大娘心中微動,看著兒子也有些急切的臉,笑嗬嗬地道:“平常說話都是想三句說一句,沒想到今天也有急得說不清楚的事情啊。我去取條臘魚回來煮了,你們等會給他送去。”


  兩個人都應了聲,又都有些尷尬。


  “我一個人去就好了,阿笙你給娘搭把手好了。”


  “我下午要去買線,阿笙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你爹去弄冰勾魚去了,半天又回不來,你們一塊去,啊。”馬大娘連忙推了一把,笑眯眯地走開了。


  文嘉禾坐了一下,又覺得不對,站起來就道:“我去看書了。”


  水笙看著他局促的模樣不由失笑,“等阿禾哥你考上狀元當了縣令,可還這樣,大姑娘小娘子地來找你伸冤,你可不敢看人家?”


  文嘉禾臉色紅窘,“阿笙,莫要亂說。”連忙拍拍衣襟,差點同手同腳地走了。


  水笙樂不可支地在後麵捂著嘴笑。


  等馬大娘做好飯,匆匆吃完,水笙和文嘉禾就提著飯籃子去找文百裏。


  水笙跟在後麵,文嘉禾拎著籃子在前麵時快時慢,但的確一副熟路的模樣。


  “我小時候病得厲害,人家小孩給爹送飯,我還要我娘喂飯。後來長大了,送飯的人又少了,我偶爾送幾次,老是被人家笑話,我娘就不讓我送了。後來我考上童生,這才沒人說閑話了。我阿婆愛教訓我娘,我娘更不敢讓我送飯了。”


  水笙頓了頓,似乎想起了自己小時候也曾經羨慕過能給父母送飯的夥伴,隻是想到文嘉禾的阿婆,水笙連寒毛都豎起來了,“那個,阿禾哥,對不起,我上回不是故意那麽說的。我擔心……我們兩個女子,阿婆又要打人……我戶籍還不明呢,說來說去還是我的錯,你莫要見怪。”


  “是我的錯啊,”文嘉禾臉色一正,認真說道,“家裏我是男子,下回遇到這種事情,你隻管來喚我。我沒做到,是我不該。再者說,這種事情哪裏是你一個姑娘家該出麵的。你沒必要故意說那些話,你一個女孩子,城府太深不好。”


  水笙臉色窘紅,低著頭沒說話。


  “我不是教訓你,”文嘉禾也覺得自己說話太重,“我隻覺得,你到了我們家,就沒必要再記得以前的習慣了。那些東西不用想,更不用算計,你和別的小姑娘一樣開開心心過日子就好。”


  水笙一愣,就這麽定定看著文嘉禾。


  他的臉色是十分急切,也是十分認真,像是在田野間奮力追逐風的少年。


  水笙忽然笑了,“我也想這樣呢。”


  可是,總有些東西是忘不掉的。


  就像是她曾經奮不顧身地去擋郡主,就像她帶著陳小姐走向那道門。一切的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好了。她生來就不是小姐的命吧,所以才費盡心思,想要努力保護住自己。


  就像她什麽都沒有,唯有一點兒不入流的小聰明,想要為陸言騫做些什麽。


  她是這麽無力,這麽脆弱。


  但她對陸言騫的這份感情,絕對沒有摻雜任何投機。


  她愛得純粹,愛得奮不顧身,愛得寂寥飄零。


  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可她看見陽光下,青袍烏發的青年堅定地說:“不用怕,你隻管相信我。”


  水笙抬起頭,認真看著文嘉禾,“好啊,那阿禾哥可要做很大很大的官才行呢。”


  眼淚卻簌簌地往下落。


  她還是信了。她總是這麽容易輕信一句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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