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寒夜逢恩
這個夜晚格外的冷。
風操縱著白白冷冷的雪葉子,像是冰刀似的打在臉上。林間不知名的鳥叫格外銳利,仿佛那淒厲要將樹上的雪都抖落了似的,簌簌沙沙,伴著呼嘯。
水笙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無能為力。
她聽見四喜在哭,卻無能為力。她甚至睜不開眼,無法說一句話。
甚至她也覺得,如果就這樣出入風塵,還不如就死在這篇風雪裏。
至少風是幹淨的。雪也是幹淨的。
可是水笙卻又覺得心酸。
她想起年少時的那場洪水,那場埋沒了無數生靈的共工之禍都沒帶走她,如今,卻要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就這麽輕易的告別。
如果就這麽死了,四喜一定會很難過吧。也許會自責,也許會內疚。她心有不忍,更多的,卻是希望四喜能好好活著,活著,告訴陸言騫,她就是死在這片風雪裏,死在這樣安靜而凶惡的夜晚。
也算是回應了他的那番話。
就算不為他死,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也是最快活的。
要他,不要難過。
“四喜,你要好好的。”她瞪大眼睛,還想要說什麽,嘴裏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她努力想要看著四喜,可是,卻隻聽見哭聲,隨後,就是一片漆黑。
她想。
她和陸言騫,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她在他最青澀的年華裏留下一抹亮色,他讓她整個人生都變得珍貴起來。哪怕是短暫的,她也不會忘記,不會忘記他的承諾,不會忘記他的那副紅寶頭麵,更不會忘記他的苦難。
就這麽沉沉睡去。
直到白光初現,她還以為是幻覺。
“姑娘你醒來啦!”一個大娘樂嗬嗬地給她倒了杯水,“還好他爹路過,把你撿了回來,不然可就慘啦!那麽大的雪,你一個姑娘家的,怎麽到這裏來了?”
水笙喝了口水,隻覺得腦袋疼得厲害,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老婆子急什麽嘛!小姑娘家的大病初醒,怕是還不能說話呢,”旁邊一個中年人笑眯眯地道:“我瞧著小姑娘斯文,你別嚇壞人家了。”
“我這不是著急嘛!”大娘卻不惱,仍舊笑眯眯地說。
兩個人絮絮叨叨了半天,水笙聽出來了,這兩個人是溧水縣人,不由想起了柳兒,頓生親切。
水笙頓了頓,“奴原本是大家婢,隻因做錯了事,被賣了出去。路上染疾,命恐不久。怕是被人拋下了。”
“我就說嘛!那人也真省事,就這麽把你扔在山林裏麵了,”中年人十分氣憤,“也不管你到底還有沒有得救!”
水笙沒有說話,其實她也明白,能把她扔在這山林中,也算是一場恩情。若是真的由她進了風月場,隻怕還不等陸言騫找到她,她就先懸梁自盡了。兩廂都討不著好。
可她卻也明白,這話萬萬說不得。
兩邊都沉默了一會兒。
“姑娘你可有家人?”那中年人問道,“我替你走這一遭。”
水笙一愣,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是兄弟姐妹全無,一點兒依靠都沒有,隻得潸然淚下,“懼已不在,孤苦無依。但憐奴一命,願當牛做馬報答恩情。”
“老頭子我和你說,你去和裏正說,就說是我妹子的姑娘,從山裏回來啦,”那大娘眼睛一轉,就想到主意了,“姑娘你也別怕,我們是也不是壞人,我讓老頭子給你去裏正那裏掛個名,也算是我家親戚,你隻管住下!”
水笙強撐身子,就做伏道:“感念夫人恩情。”
中年人一愣,看著大娘,並不理解。
大娘隨後道:“我姓馬,名喚馬英,家裏原是獵戶。這是我家老頭子,姓文,叫文百裏。”
“馬大娘,文大叔。”
“以後就改口啦,叫我大姨,”馬大娘拍了拍身後的中年人,“叫他姨爹。”
水笙自然連忙改口。
“我有個兒子,叫文嘉禾,今年十四歲啦。”馬大娘笑眯眯地問,“可是比你大?”
“是表哥。”水笙連忙拱手道。
“好姑娘,你也別怕,今個多大了?”
水笙算了算,“虛歲十三了。”
“還小,還小,”馬大娘拍拍她的肩,“等會見見你表哥,他身體不好,你也多擔待。好在你表哥病的多了,也會點兒看病的事情,還是他給你開的藥呢。他年紀雖小,但是已經是童生了呢,要不是身體不好,早就考秀才啦。”
“好啦老婆子,給人家小姑娘先休息會兒。”文大叔有點兒急了,拉著馬大娘就出去了。
“你這是要做什麽,”文大叔瞪了她一眼,“我們嘉禾是什麽樣的人你會不清楚?!我和你說清楚了,可別搞童養媳那套。”
“就你聰明呢,”馬大娘哼了一聲,“這姑娘可不一般,且不說談吐氣度,哪一點是我們這裏的姑娘比得上的。就算是個撿回來個小姑子還不行。再說了,要是人家願意和嘉禾走一塊,那也說不準。我們家嘉禾人正直,又有本事。”
“要是身體好點,我們還擔心這些,”文大叔說到兒子,縱然得意,卻也不免心酸,“不過話說在前頭,你可別對人姑娘說什麽,我瞧著這姑娘是個厚道的,要是因為你說了什麽委委屈屈非要嫁嘉禾,你怕是要讓我們家都不好過。”
馬大娘大抵也知道兒子是什麽人,連忙點點頭,又道:“不過我瞧著這姑娘可比之前那二丫好多了。唉,二丫也是的。”
“別說了,人家不仗義,你曉得說人家,那咱們家雖然沒本事,但更不能不仗義。”文大叔看著兒子書房似乎還亮著燈,推了推馬大娘,“你別多管了,上回大夫還說兒子這病眼瞅著能治好,多吃點好的別太累就行。你去讓兒子早點歇著,別累著了。”
“人家都是求著兒子讀書,我們家兒子可不,也不看著自己個的身體,”馬大娘雖然口上不開心,但還是笑眯眯地過去了,嘴上還念叨著,“等身子好啦,我們就能抱孫子嘍。”
文大叔無奈地搖搖頭,“我去把皮子再硝硝,等會你給這姑娘補個外套,天太冷了,怕人經不住。”
“誒,老頭子快去。”馬大娘遠遠還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