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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緣淺情深

  水笙設想過無數次,在一個天高雲淡的午後,靜靜離開王府。


  或許會失落,或許會思念,但絕不會像如今這樣破敗。


  在破舊的小車裏,恒景眼對著水笙,忽然開口問:“水笙,世子還回來找我們嗎?”


  水笙搖搖頭。


  但心裏清楚,也許等待她們的,可能是生不如死。


  “要不是你勾/引世子,我們怎麽會出事!”恒景眼睛都哭紅了,她比大家都更難接受被發賣的事實,“你個賤蹄子!都怪你!都怪你!”


  竟然伸手就來掐水笙的臉。


  旁邊兩個丫頭竟然跟著哭了,一道撲過來想掐水笙。


  四喜猛地撞開恒景,“我呸!你們想殺人啊!”


  “你知道我們要被賣去哪裏?!出了王府,世上哪裏還有真正幹淨的地方!我們以後再也找不到好婆家了!”恒景一邊哭一邊嚎,“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現在好了!我連找人買我回去都做不到啦!”


  “好人家?!”四喜哼了一聲,“好人家就把你賣了?!”


  恒景不可思議地看著四喜。


  “我告訴你恒景,”四喜一字一頓,“別以為自己高貴著呢,還不是和我們一樣。你要是再找事,別怪我動手!”


  “你!”


  “吵什麽吵!等會把你們都賣給殺豬的,看你們還吵不吵!”車把式猛地吼道。


  大家不約而同地噤了聲。


  四喜拉著水笙,緩緩說:“水笙,你要信世子,他會來找我們的。”


  水笙看著四喜的眼睛,那樣溫柔,又那樣鄭重。


  “四喜,謝謝你。”


  車裏出乎意料的寧靜。從那場爭吵後,大家開始小心翼翼,連素來挑三揀四的恒景,都開始說軟化討好看著她們的婆子。


  水笙她們隱隱打聽出,是要往南邊走。


  從南邊來,現在又要回南邊去了啊!

  那一/夜,水笙夢見了從小生長的家,夢見了照顧自己的婆婆,夢見了給自己一個饅頭的小男孩。她甚至已經忘了那個男孩子的名字,隻記得在那場滔天的洪水中,全都是餓得快死的人。


  水笙也發病了。


  似乎是水土不服,可很快就變得有些不尋常。


  高燒和發熱,讓四喜幾乎以為水笙就要死了。


  “媽媽我求您了媽媽!她是世子的人!世子總有一天要做王爺的,您就算給他留個情,給水笙請個大夫吧媽媽!我求您了媽媽!”


  四喜哭了跪,跪了哭,終究還是沒能請到一個大夫。


  “請個大夫三兩銀子,水笙姑娘頂多值十兩,”婆子歎了口氣,“死了也好,給世子留個念想。王妃是想著把水笙姑娘賣去見不得人的地方呢。”


  “媽媽,您就放水笙一條命吧!”四喜抱著那婆子的腿,“我給您當牛做馬也願意,您救救水笙吧!”


  那天夜裏,風特別冷。


  水笙忽然睜開眼睛,看著四喜,說:“四喜,你要好好的。”


  她的眼睛是那樣亮,那樣溫柔。


  四喜忽然全身一震,抱著水笙,嚎啕大哭。


  婆子和車把式驚醒了,過來一看,都是搖搖頭,“這姑娘不行了,四喜,你也就別抱著了,早點埋了,不要擾了安寧。”


  婆子拉住四喜,車把式一把扛起水笙,就像是扛麻袋似的。恒景等人都從夢中醒來,眼睜睜看著水笙最後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四喜忽然喊道:“世子,您在哪啊!世子,您快來救救水笙啊!”


  這聲音響徹夜空,宛如夜梟一般慘厲,震起林中沉睡的烏鴉,紛紛“呱呱”地飛過頭頂。


  然而,卻沒有人回答。


  她的聲音是這樣淒冷,是這樣無助,可終究,沒有人回應她。


  四喜跌坐在地上,哭得歇斯底裏。


  那頭陸言騫卻被擋在京城大門外,如何也不準他出去,即便他派了人出去,自己終究還是被困住了。


  陸言騫隻覺得自己像是一隻孤鷹被囚在牢籠裏,而陛下,就是那持籠的人。他不動聲色地用親情作為誘餌,用權勢做籠子,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把他困在其中。


  他想要反抗,卻無從談起。


  就連摯愛被驅逐,甚至可能從此生死兩別,他都無能為力。


  他想起自己曾對水笙說:“你相信我。”


  他也想起自己對水笙說:“我們可以關起門來過日子,一切都會好好的。”


  可他什麽也做到。


  他唯一給她算是承諾的紅寶頭麵,如今正躺在他母妃的首飾盒裏。滿心以為能操縱這一切,卻被自己最親的母親給傷害。


  空對著城門和家門,忽然覺得無路可去。而那些追隨他的朋友,在他父親去世這個敏感時刻,卻顯得如此陌生。就連郝三公子,都沒有再出現。


  他忽然想起父親對他說,京城中的人,更多的是見風使舵。這是他們謀生的本領,它不管一個人是否聰明,隻管看他是否夠狠。


  他原以為不是這樣。


  至少眼前還不該是這樣,他的西陵王府還是背靠這西北的大軍,他還是西陵王府的世子。


  他不能去找那些人,至少他的尊嚴不允許,他的理智也告訴他,能幫他的隻有他自己。哪怕是口口聲聲為他好的母親,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伯父,甚至是一直照拂他的皇祖母。


  可他看到了赫柔兒死在自己麵前,看到了那種情義,就更難接受眼前的冷漠。他想起那一刻水笙對他說,我願意陪著你。


  水笙從不要求他做些什麽,也從來沒從他這裏拿走什麽,他對水笙,甚至還不如對郝三公子來得好。可水笙卻為他挨了一次又一次的板子。


  她從來不曾負過他。


  那日他問她,是否願意同赫柔兒一樣隨父親赴死。縱然水笙嘴上說不願意,甚至心裏的確也不願意,他卻恍然間明白了——她不是不願意為了他死,而是不願意就這樣殉/葬。她明白活著的意義,她比赫柔兒,來得更加堅強。


  可最終,他生生逼走了最後的這個人。


  就在此處,他忽然覺得這個繁華的京城是這樣陌生,這樣局促,局促到想回到邊疆,回到無知無畏的時刻。


  可他明白,這不可能。


  他心中隻有一個小小的期待。


  期待著,期待著水笙能像是塞外的草,經曆過寒冷的冬天,依舊能在春天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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