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佛曰不語
水笙終究還是挺了過去。
隻是所有知情/人都掩藏了李夫人的話——“這姑娘以後生育有礙,隻怕我也無能為力。”
陸言騫說:“原本就不求她能生下一兒半女,救下命來已經是夫人妙手回春的功勞了。”
也就等到水笙醒過來,才發覺已經換了一片天。
銀裝素裹,白龍傲天,別是一番氣魄。水笙披著厚厚的兔毛襖子,靜靜倚靠在紅漆柱子上,往天邊看去。
她已經拿著姨娘的月例了,雖然名分上還是個書房丫頭,但是心裏卻覺得有點踩空。仿佛走在浮雲上,走在厚雪裏,一腳深,一腳淺,步履維艱。
“水笙,你去寺裏求個簽吧,”陸言騫對她說,“你小小年紀的,這麽多事情,還是太辛苦了。”
水笙應了,也沒敢推辭,帶了兩個小姑娘,一同做馬車去了感念寺。
感念寺是樂添大師所建,據說就坐聞佛法,如在仙地行。於是在此處建了廟。此處也的確鬼斧神工,靈意盎然,便是鳥兒都比旁處叫的歡快。
水笙沒敢住在寺廟裏,縱然陸言騫給了她腰牌,讓她若是耽誤了,就憑這個在寺廟裏住一晚。可水笙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鎮國虎賁大將軍的車駕。
那威風凜凜連站了兩排的護衛,還有把馬車都鑲金,連帶著站在旁邊伺候的婆子都滿頭的金翠,就知道必然是閔家的姑娘來了。
水笙在陸言騫院子裏得意,連帶著邸報都能看,於是對這些事情十分敏感。
在西陵王陸珩筇棄筆從戎之前,先帝最指望的就是這個鎮國虎賁大將軍閔戰。閔家先祖是放牛娃起身,並不喜愛讀書,又素來秉承忠君愛國之誌,幾乎子弟人人入伍,家丁個個扛槍,每一個都是打戰遊獵的好手,唯獨讀書上總缺了點什麽。
於是朝中大臣不太樂意和閔家結親,也有文臣不大看得上閔家的家室,直接在朝堂上斥責他們目不識丁,不通情理,與蠻兵何異。
縱然閔家這幾年在努力讓子弟讀書識字,娶名士之後,可閔家也明白,真正書香門第的姑娘,是不屑和他們成親的。
閔家學著書香門第弄蘭苑,卻因為搞不清楚蘭花的習性,一種種了一片,直把一個素來極愛蘭花的老學士逼得肉疼,告了半個月病假才緩過來。
丫鬟們倒是個個十分漂亮,但是因為賞賜貴重,個個都是頭頂翠玉金釵,放出去簡直就像是招財似的,讓一眾窮酸們又是羨慕又是鄙夷。
便是皇帝賜婚,讓閔家娶了一個翰林的女兒,就見那姑娘每日長籲短歎,各種對影自憐,猶如兔兒入狼口似的,還十分看不起自己的夫君和公公婆婆,弄得兩人新婚燕爾就沒了感情,還沒到一個月,一溜兒地跑回軍營去了。
這件事情也讓大家在朝堂上笑了許久,縱然有指責那姑娘太過矯情,更多是有人感慨,文武難通婚,想要學著前朝的重文輕武。沒想到被皇帝狠狠壓了一把,直接命人將那姑娘帶回來,讓姑娘的父母好生教教怎麽做人媳婦,連帶著那翰林直接被降級做了編修,好不淒涼。
隻是自此,閔家的媳婦和女婿就更難做了。
水笙隱隱猜測,這個閔家小姐,就是來求姻緣的。
猜到了原委,水笙就不敢久呆。閔家小姐財大氣粗包了全場,水笙等人隻能在寺廟外麵對著那具大佛仔仔細細誠心誠意地拜了幾拜。
身邊跟來的小丫鬟問:“水笙姐姐,我們是西陵王府的,縱然不能去正院,還不能去偏院麽?”
水笙搖搖頭,“我知道辛苦你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拜佛跪在誠心。”
小丫鬟道:“是姐姐人好,隻是打出我們西陵王府的招牌,不知有多少人願意來巴結。”
隻因今日並不是開放給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因此就算是大殿的佛祖,也不是想拜就能拜的。隻怕被閔家逼著去了偏殿的那些夫人心裏更是憋了股氣,若是自己貿然提出去偏殿,隻怕又要出事了。水笙歎了口氣,誠心誠意地在心裏想:“信女隻求佛祖保佑信女苦盡甘來,平平順順就好,不求大富大貴,但求……”水笙原本想說但求一心人,但覺得心裏苦的厲害,隻抬頭看著那無悲無喜的佛祖,似乎能看到心裏似的,“但求世子安康,世子妃和煦。”
她磕了好幾記響頭,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淚流滿麵。小丫頭連忙提議,去花園裏走走。
就在假山邊上的時候,忽然聽得池畔傳來一聲大喝:“好你個河洛,不過是要嫁給西陵王世子了,就擺出這幅嘴臉,還真當別人不知道你什麽性子呢。”
“姐姐失儀了,隻望不要汙了河洛的名聲。”
“若不是有了西陵王世子的牌子,憑你也能進這個地方?!你別忘了,這古往今來,封號喚作河洛但是沒封地的,也就隻你河洛郡主一家了。就算人家西陵王世子肯娶你,你也不過是個側妃,等著看人家夫人的臉色吧。”
河洛氣極反笑,“倒讓姐姐失望了,前些時候長公主親自執手問過河洛,可願為西陵王世子的正妃,河洛自負臉皮薄,上無兄長,必定是由陛下定奪,不敢妄言。河洛倒不知道,閔家什麽時候比陛下更厲害了。”
閔家姑娘被氣急了,怒吼吼地甩袖走了。
水笙這才看向河洛。
甚至還不如陳小姐漂亮,隻是身穿著白衣萬佛裙,頗有一種遺世獨立的神仙氣質,竟然覺得陳小姐還多了幾分市儈,並不如眼前這位河洛郡主來的高貴。
便是長發飄飄,都覺得絲毫不亂。
更是對比著閔家小姐一身暴發戶似的打扮,更覺得天上地下。
水笙卻是心都涼透了,陸言騫,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他喜歡的就是河洛郡主吧。
在少年最需要的時候,河洛郡主贈他錦帶。在一眾少年中,獨獨站了一個位置。這是燦爛而光耀的事情,也是溫柔和神奇的遇見。
也許終其一生,她都不會和陸言騫有這樣的時刻。她永遠隻能給他端茶倒水,噓寒問暖,死死攀附著他,直到他厭煩的那一刻,徹底打入塵埃中。
這是何其可悲的命運。
那麽,她又是為了什麽毅然決然地搖呆在他的身邊呢。為了他的憐愛,還是為了這一廂的富貴。她靠在假山上,想起剛剛對著佛祖許下的願望,忽然苦澀一笑,午後的陽光靜靜撒在臉上,有一種陌生的明晃晃。